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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抛弃16年,寻回亲生父母那天,他们突然死了

许梅是我见过最冷静的嫌疑人,她不反抗,不辩解,最常保持的状态是沉默。

“我什么都没做,如果有证据就审判我,没证据就放我离开。”

这是她最常说的话。


被抛弃16年,寻回亲生父母那天,他们突然死了

我是沿海县城一所女子监狱的心理辅导师,临近年关,我接到新的工作调配——给看守所的一名女犯做心理辅导。

许梅,是我这次的工作对象。

当她走进来的时候,我刚翻看完她的档案。

她眼神清澈,微笑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礼貌的低头说:“给您添麻烦了。”

我很难将眼前这个十九岁的柔弱女孩,同档案上涉嫌杀害李修亮和葛大红夫妇,也就是她亲生父母的嫌疑人联系在一起。

我们聊了很多,许梅很配合,我原本以为思想工作并不难做,今天就能完成任务。

“故意杀人会判死刑,只有主动交代,认罪悔改,才能争取减刑的机会。”

许梅神色变得阴沉,低着脑袋不肯说话,我试图用各种方式引导她,她都无动于衷,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静静的坐在那里。

我低估了表面看似柔弱的女孩,一个涉嫌两条人命的杀人犯,她无声的沉默比强烈的辩白更令人难以对付。

今天的心理疏导在许梅长久的沉默下,不得不草草结束,一丝有用信息都没有得到。

我找到负责许梅案件的刘警官,想要知己知彼。

刘警官去年刚毕业,加入到刑警队的工作中,据刘警官所说,她初次接触许梅,是半年前,因为一桩意外坠海案。


被抛弃16年,寻回亲生父母那天,他们突然死了

“意外溺亡,通知家属来认尸,收队吧。”

刘警官没有动作,看着沙滩上的轮椅,语气坚定道,“张队,我觉得这不是意外。”

死者王月娥,71岁,偏瘫五年,无行走能力,溺亡在距离养老院二十公里开外的第二海水浴场。

法医鉴定,死者气管支气管腔内充满血性泡沫,双肺膨大,切开流出大量泡沫状液体,头面部肿胀,脑膜淤血,符合生前溺亡特征,没有发现他杀的可疑现象。

刘警官坐在轮椅上,试图在沙滩上挪动轮椅,纹丝不动,她想不通的是,这样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怎么会溺亡在海中,无人及时发现。

循着线索查下去,刘警官的目光锁定在养老院职工许梅身上。

许梅,是负责照顾王月娥的护工,养老院的监控证实,王月娥是由许梅带离养老院。

王月娥出事后,她一直没有回养老院。

找到许梅,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4号,也就是前天下午两点,你带王月娥离开养老院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刘警官找到许梅,了解当天的情况。

“那天,我去养老院办离职手续,王奶奶让我带她去第二海水浴场看海,送她到地方后,我就离开了。”

她从容不迫的回答着刘警官的问题,似乎对王月娥的死亡现状并不知情。

第二海水浴场海岸线长,发现王月娥尸体的位置同轮椅所在的沙滩位置,相距甚远,周边监控设施不完善,更没有目击证人。

这是一桩再简单不过的意外溺亡案,偏王月娥没有自理能力,让整件事情显得蹊跷。

究竟是意外,还是另有原因?

“警官,我可以走了吗?”

许梅频频转动手表,她已经被问询十分钟了。

刘警官再三追问下,许梅得知王月娥在自己离开后,死在了那片海中。

而自己,一旦说错话,就极有可能以嫌疑人的身份被带回警局。

许梅开始认真回忆当时的细节:

“我刚到养老院,看到王奶奶坐在门口,打了招呼我就进去同院长办离职手续,等我出来的时候,王奶奶脸色不太好看,跟我抱怨说家人暂时不能来接她了,她拜托我送她回家。”

“我当时很犹豫,毕竟我已经辞职了,但王奶奶一直都是我照顾,她眼巴巴的近乎于求我的姿态,让我不忍心。”

“是院长协商了王奶奶的家人,又托我去送王奶奶回家的。”

“到第二海水浴场的时候,王奶奶执意要下车去海边,天气好,我就推着她去看了一会儿,准备走的时候,她不走,让我先走,她要给家人打个电话,让家人到这里来接她。”

刘警官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许梅,看不惯她这风轻云淡的态度,重声道:“那你就放心把一个老人家独自留在海边,还是一个不能自理的老人?”

许梅登时反驳道:“她说什么都不肯走,更何况她有手机,随时都能给家人打电话,我又何必守着她顶个大太阳在那吹海风。”

许梅对上刘警官不悦的神情,意识到自己说话声音高了,顿时焉了下来,最后嘟囔一句:“院长都知道,我又没擅作主张,凭什么怪我。”

……

许是,王月娥操纵轮椅失误,滚到海中。

又或是,海浪涨潮,王月娥躲闪不及,卷到海中。

刘警官的怀疑得不到任何证据的支持,王月娥的死最终以意外结案。

案子结了,可刘警官对许梅始终抱有怀疑,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被抛弃16年,寻回亲生父母那天,他们突然死了

刘警官将意外坠海的案件细讲给我听时,我也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警方找到王月娥的手机,并没有找到当天的通话信息,养老院院长提供当天的对话信息,也都是许梅单方面的向其汇报,中间并没有王月娥的参与。

许梅被问话之后,刘警官再查不到任何有用的证据,案件迅速以意外结案。

结案后,刘警官频频关注许梅的动向,发现许梅和王月娥的关系并不简单。

再次面对许梅,我没有过多的言语铺垫,这对降低许梅的心理防线毫无作用,索性直接开口问道:“如果你不想提你父母的事情,先给我讲讲你奶奶王月娥的事吧。”

许梅脸上稍有松动,嘴里低喃着“奶奶”二字,听起来有些生疏。

“没什么好说的,该交代的早就交代过了。”许梅依旧垂着脑袋,看不出波澜。

“是不敢说,还是怕说漏嘴什么?”

许梅难得抬头对上我的视线,口气傲然道:“不敢?我有什么不敢,我又不欠她什么。”

“那就给我讲讲吧,我想听。”

“从哪讲?”

“就从你回家的第一天开始吧,我记得那天有个大新闻,警方捣毁了一个曾在本地多次作案的人贩子团伙,有四个被拐儿童成功认亲。”

许梅更正道:“不,是五个。”眼看她要说些什么,我便没有急着揭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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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梅讲述:

那是今年夏天蝉鸣最盛的一天,我一晚没睡。

还有好多人没睡,是因为那个大新闻说,人贩子招供了一份名单,名单上记录着他们拐走的孩子信息。

拐卖地,性别,特征。

上面有我。

我八岁那年走丢,被人贩子掳走,卖给我养父母家,他们对我很好,以致我长大后,也没有强烈想找到亲生父母的冲动。

可命运就是这么巧,我所在的地方,竟然就是当年我走丢的城市。

我得知我的家人在我走丢后,疯狂寻找我的下落,我动摇了,我想认亲,回到阔别已久的家。

那天,港东街的鸿源饭店内高朋满座,是专为我办的团圆宴。

我特意穿了一件红色蓬蓬裙,找到一家给新娘子化妆的婚纱店,梳了当下最潮流的发型,化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妆容。

好美,美的我都认不出镜子里的人是我。

他们开着车到公安局门口接我,到家的时候,红地毯铺到脚下,大红龙门扎在饭店门口。

“热烈欢迎宝贝女儿李幺回家。”

我看着龙门上的横幅,11年未曾被提及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已经习惯了许梅这个身份,眼前的人都一口一个“幺儿”,让我回到了小时候,只觉得恍惚的不真实。

鞭炮,礼花,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像结婚,不,像过年,比过年还要热闹。

他们紧紧抱着我,我感受到泪水落在肩膀,耳边还传来梦中妈妈的声音,她喜极而泣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同爸妈一起抱住我的,还有我的姐姐和弟弟。

弟弟,我走丢前还没有弟弟。

姐姐打扮光鲜的模样,我差点认不出来,当年姐姐邋遢的厉害,身上脸上没一处是干净的。

姐姐那双眼盯着我,好像不太欢迎我回来,我还看到姐姐眼底一闪而过的慌张,被迅速笑着遮掩下去。

她不想我,我可是很想她呢。

我们一家人相拥而泣后,平复好心情,被一众亲友簇拥着走进大堂。

粉色主调的台面布置,三层高的草莓蛋糕,让八岁之前都不曾吃饱饭的我感动不已。

我站在蛋糕前面,任由下面的亲朋好友纷纷举着手机拍照,合照,和爸爸,和妈妈,和姐姐,和弟弟,和叔叔,和婶婶……

宴席开始了。

我挽上爸妈的手臂,正要下台敬酒,门口的服务员过来告诉我,外边有警察找我。

刘警官问我关于王月娥的事情,我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等我再回去时,一切都变了样。

两个小时前还在饭店门口扎的大红龙门,铺的红地毯,遍地红色飘带,眨眼都清理的干干净净。

绕到饭店后门,再经过一条巷子就到家了。

门外站了几个亲戚,我叫不上名字,却觉得熟悉。

他们忙着拿浆糊在门上粘东西,白底黑字,是挽联。

“幺啊,待会让你哥带你回老家。”

说话的自称是我的堂叔,贴挽联的小伙从马扎跳下来,应了他一声爸,走到我跟前,略显局促的让我跟他走。

30分钟的公交车,再辗转经过几条小胡同回到老家,白色纸扎灯笼高挂在门楣,下面聚集了很多人。

有几个面孔,上午见时他们喜气洋洋的握着我的手,欢迎我回家,可此刻,那些人脸上却满是厌恶。

仔细听,他们口中低声说着“丧门星”,目光盯得我浑身发毛。

没人理我,我只能蹲在角落,静静的看着他们忙进忙出,摆花圈,扯白布,穿丧服,零星的议论声中,得知自己的奶奶过世了,就在我认亲回来的当天。

一位婶婶手上拿着一条白布向我走来,一头长一头短的挂在我脖上。

“他们说的话别往心里去,也怪你回来的不巧,”婶婶说着,就将怀中的一块白布围在我的腰间,试图遮挡不合时宜的艳丽,“一身大红裙子,快找地方换了去。”

我不知道怎么搭话,哪里有衣服给我换。

婶婶看出我的窘迫,让我去里屋找姐姐的旧衣服换上。

我没来得及去,殡葬店的车停在门口,爸妈抱着遗像,身后跟着一口棺材被抬下来,我看清遗像上的奶奶,是王月娥。

腊月十六那天,是奶奶生日,爸妈带我回老家上坟守坟,老家没有空调冷的厉害,烧了炉碳火,他们就煤气中毒身亡了。

我不过是恰好逃脱的幸存者,怎么就成嫌疑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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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梅话讲的平淡,提及她父母时并未见到丝毫恨意。

“你千方百计认亲回家,为什么?”

许梅挑眉迎上我审视的目光,嘴角抽搐的抿紧嘴巴,她依旧沉默,却难以保持镇定自若,我能看到,她眼底的情绪在波动。

她从一开始就说谎了。

人贩子招供的被拐儿童确实是四个,根本没有第五个,更没有她。

DNA寻亲入库刚启动,被拐儿童DNA信息入库后,正在等待匹配的期间,许梅找到民警,称自己当年也是被他们拐卖,随即DNA信息入库,一同进行匹配。

刘警官说,十一年前许梅失踪以后,许梅的亲生父母印了很多传单,每天奔波寻亲,后来因为经济情况和家人劝说,心灰意冷才停止大肆寻找。

许梅是两年前来的本市,而她和养父母就住在隔壁市。

按照许梅所说,得知家人寻找心切,才与之相认,可她明知自己是被拐卖,两年前,甚至更早就应该打听到父母寻她心切,为何没有早点相认,而借由人贩子落网一事,以意外状况进行相认。

关于许梅的特征,左腰处椭圆形棕色胎记,在更早之前,她就应该知道李修亮和葛大红是她的亲生父母。

许梅又恢复一贯面无表情的沉默,我们面对面坐着,十九岁,这么好的年纪,坐哪不好,偏要坐在看守所里。

“你才十九,养父母对你也很好,你的生活应该充满希望,为什么选这条路。”

许梅失笑一声,说道:“你和刘警官不一样,她只在乎结论,在她眼中,分两种人,好人和坏人,犯罪的人和没犯罪的人。”

“你是嫌疑人,自然是要查个结论出来。”

“我什么都没做,我不想再重复了!”

法医检测到李修亮体内有大量酒精,而葛大红杯中检测出少量安眠药成分,许梅称,安眠药是葛大红自己买的,她并不知情,可那个时间点,本该同样睡在屋里的许梅,在凌晨莫名出门。

许梅给出的理由,她恰好晚上睡不着出门看星星。

恰好,碰巧,没想到,意外,每次都是同样的说辞,许梅身上的疑点太多,但没有切实的证据。

这也是我被派来给她做心理辅导的主要原因,试图从这个年轻女孩嘴中得到线索。

“你养父母知道你目前的情况吗?”

许梅错乱起伏的胸膛暴露了她的慌张,也让我找到了切入点。

刘警官敲门而入,递来一份新的报案记录。

报案人是许梅的叔叔,许梅的姐姐李雪和弟弟李世龙失踪月余,至今联系不上。

2010年元旦当天,姐弟三人出国旅游,许梅回来后,李雪和李世龙迟迟未归。

许梅的叔叔坚称许梅杀害了全家,强烈要求判许梅死刑。

刘警官审问许梅关于她姐弟的下落,许梅交代道:“我们是一起出去的,不过,李雪是个成年人,她带着弟弟去哪玩,和我没关系。”

刘警官审问许梅的空挡,我去见了她的叔叔。

从许梅叔叔口中,我大致猜出她对全家恨意的来源。

审讯室的刘警官将新的证据摆在许梅面前,是在许梅老家附近意外找到的一部手机。

手机壳背面有一道划痕,房间上方的小窗户同样有一条痕迹,现场痕迹能够鉴定,这部手机在案发现场,事后被转移扔掉。

手机上有许梅的指纹,里面只有一条通话记录,也是许梅,而通话时间,贯穿了死者的整个死亡时间,可以判定,许梅是故意杀害李修亮和葛大红的凶手。

李雪和李世龙的失踪地处于西南边境国,治安混杂,到现在没有他们的线索,许梅叔叔指证,许梅在元旦前几天在旅行社详细了解过旅游地。

许梅姐弟三人在旅游结束的最后一天,脱离旅行社单独行动,集合回国时,许梅单独回来,称姐姐和弟弟事后会自己回国,这是负责他们此次旅游的导游所说。

听完所有证据的许梅,紧绷的脊背塌陷般的松懈下来,没有辩解,没有反抗,静静的问:“我会被判死刑吗?”

刘警官继续审问许梅,关于李雪和李世龙的下落,以及故意杀人案的作案过程和作案动机。

许梅拒不交代,她看向一侧的玻璃询问:“我能和谢老师单独聊聊吗?”

她认定我在玻璃的这边看着她,事实也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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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梅的叔叔跟我透露,当年许梅出生后,李修亮曾偷偷将孩子抱到孤儿院门口,试图丢弃。

孤儿院有熟人认出许梅胳膊上的胎记,是李修亮家刚出生的女娃,专门给他抱了回去,李修亮怕事情闹大丢人,拿钱封口,并承诺再不丢孩子,对方想将事情闹大的心思这才作罢。

许梅叔叔称,定是许梅知道当年家里不想要她,这才报复全家。

许梅听到此事,苦笑着昂头:“原来,我被丢了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

九几年的计划生育处于严查严办期间,头胎是男孩的不能要二胎,头胎是女孩的要审批后才能要二胎。

葛大红在30岁的时候通过审批,特意寻方子吃中药调理身体,只为要一个男孩。

怀孕后,葛大红总忍不住想吃酸杏,圆圆的肚皮,这一胎,定是个儿子。

许梅出生时,身上没有带把,成了她的错。

她很难从爸妈脸上看到笑容,哪怕人人都夸她懂事有礼貌,可爸妈依旧没有多看她一眼。

许梅两岁的时候,李修亮听说王家媳妇躲在山里偷着怀孩子,他们想冒险试一把。

消息走漏的很快,计生办得知王家想超生,三五波人出动,找到孕妇的时候,孩子已经生了,超生要罚款,九万块钱,对于一个月挣五六百的家庭来说,简直是天价。

他们拿不出,计生办带人将家里的东西统统收走,逼他们签下分期缴纳罚款的材料。

李修亮和葛大红亲眼看着老王家被搬空,立时像打焉的公鸡般失了精气神,他们不敢,李修亮在工地做工,葛大红在工地做饭,俩人的收入交不起天价的罚款。

许梅五岁的时候,刚结婚的叔叔带着婶婶来家里。

“幺儿懂事听话,手脚勤快,是个再伶俐不过的孩子。”妈妈摸着她的脑袋,一遍又一遍的夸着,合不拢的嘴角在许梅看来,那是妈妈难得的爱。

婶婶手指扣在叔叔胳膊内侧,一脸的不高兴却又羞于开口,只能不断地暗示叔叔。

叔叔犹豫着开口:“嫂子,不是我们不想帮忙,这幺儿要占我们两口子的生育名额,那我们生个女娃,就没法再要了。你喝中药调理都没能要上儿子,我们,我们实在是帮不了。”

叔婶前脚离开,妈妈的脸色瞬间暴戾,许梅身上一块青一块紫的哭着在床上躺了一晚,她意识到爸妈想将她送走,一次不成,还会有第二次。

许梅更懂事了,够不着灶台也会踩着凳子去做饭,手指冻的红肿也会将家里擦的干干净净……她只是不想被丢掉。

婶婶生产时,医生找家属签字,产妇难产大出血要切除子宫。

葛大红眼里放光的一把拽住医生,听医生一字一句的复述后,脸上藏不住窃喜,她双手合十,踱步在产房门口,祈祷产妇平安,孩子生不下来。

他们陆陆续续找了其他亲戚,无一例外都拒绝了他们想送孩子的请求,产房里的人命悬一线,对他们来说,却像天上掉下的馅饼,正正好好砸在自己头上。

婴儿第一声啼哭响起时,葛大红的心情过山车似的跌到谷底,产妇的子宫没保住,好在母子平安。

这件事后,兄弟两家的关系微妙起来,葛大红心底是恨他们的,他们明明能一举得男,却断了自己生儿子的后路。

许梅八岁那年,本市有人贩子出没,已经失踪了两个孩子,李修亮和葛大红商量着,丢不掉,送不出去,倒不如让人贩子拐走算了。

他们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李修亮带来一个好消息,他的工友从高空架子上摔下来成了植物人,家里想养个孩子在他名下。

不用做亏心事就能顺顺利利把事情解决,真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家人听说孩子八岁,嫌小,李修亮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还有个大闺女,今年十二,倒是满足他们的要求。

十二岁,吃不了家里几年粮食就能嫁人换彩礼钱。

双方谈妥后,李修亮和葛大红迫不及待的讨论,等李雪送走,他们再要儿子,该去找哪个中医调理身子,打听有哪些厉害的偏方。

李雪哭喊着不想被送走,控诉爸妈偏心,为什么被送走的是她,不是妹妹。

葛大红也更倾向于送走许梅,可人家嫌小,比起生儿子,李雪同样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李雪得知自己要被送走的事已经不可扭转,平日凶巴巴的姐姐变得温柔,每天都带妹妹出去玩。

那天,天很好,李雪带妹妹出门,再也没带回来。

李雪回到家,看着爸妈在亲戚面前装模作样的找人,妹妹没了,爸妈就不会送自己走了,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敢高兴的太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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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不想被送走,她牺牲了妹妹。

李修亮不想落人口实,跟随其他丢失孩子的家庭开启一场寻亲作秀。

葛大红伤心的下不来床,日日以泪洗面,家中满是中药味。

亲戚都劝她想开些,人贩子拐走的孩子大概率是找不回来了,不如早点销户,再要一个孩子,老了也多个依靠。

葛大红时年39岁,在亲戚的半推半就下,她照做了。

女儿失踪,寻亲,销户,怀孕,做完这些事,他们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许梅恨着李家的每一个人,李雪和李世龙的处境恐怕不会太好,现在关键是要问出他们的下落。

“你弟弟还是无辜的,你总不会置他于死地,他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她还不肯说。

我有些失控的拍着桌面,厉声质问:“他们在国外失联一个多月,生死未卜,你说你不知道,那总有些线索,你说啊。”

“谢老师,警察的信仰是正义,而我,也有信仰,那就是杀人偿命,”许梅说的义正言辞,“李修亮和葛大红的死,我认,其他人,无论生死,我没有任何负罪感。”

我反复嚼着“信仰”二字,她提到信仰的模样,不像杀人犯,像个战士。

“你养父母如果知道他们抚养多年的女儿,是个杀人犯,他们该有多痛心。”

许梅请求我,别告诉她养父母有关于她的事情。

迟了。

许梅叔叔,已经将她杀害全家的事沸沸扬扬的传播出去,许梅的养父母来过一趟,现在的案情进展,暂时不允许犯罪嫌疑人和家属见面,他们就坐在公安局门口,等着第一时间见到许梅。

他们怀中抱着的食盒里,是一份韭菜鸡蛋的水饺,今天是小年,见不到女儿,总得让女儿吃上饺子。

刘警官提着食盒进来,许梅环过食盒,额头抵上食盒,抑制不住的痛哭起来。

“许梅已经开口了,问出李雪和李世龙的下落,就能结案了。”

“我觉得她不像撒谎,可能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刘警官却不这么认为,一个连法律底线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信仰。

许梅吃完饺子,情绪平复下来,她一看到我,着急的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家属?”

“等你交代清楚,结案之后。”

许梅用力点着头,了然道:“我交代,都交代。”

许梅一五一十的说着,她得知李修亮腊月十六晚上要给王月娥守坟两三个小时,当晚还有同族弟兄们会到老家吃饭,李修亮必定会喝酒,然后在老家住下。

她早在腊月十六前几天就提前回老家,将门窗容易漏风的地方都做了加护。

当晚忙完一切,凌晨刚过,她添了碳火,紧闭门窗后就离开了。

她坦言这是蓄谋已久,也是故意杀人。

如果没有那部手机,这的确是一场完美到没有任何证据的意外。

许梅双眼通红的捶着桌面:“我恨,我好恨,他们生下我后的每分每秒都想着怎么扔掉我,我就想在他们临死前叫醒他们问一句,这些年来对我有没有一丝愧疚。”

她颤抖着伸出食指,后槽牙用力挤出的声调混杂着沙哑的鼻音,一字一句道:“就一句,我就在门外,我只要他们一句道歉,我就会推开门救人,”话音顿住,她无奈的偏头苦笑,“他们口中除了混账,一句都没有。”

话哽在喉间,我一时不知该安慰她,还是指责她。

“谢老师,都说时间会淡忘一切,您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非但忘不掉,反而不断折磨着我。”

她眼底的恨太过于浓烈,这份恨不针对牺牲她的李雪,而是李修亮和葛大红。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刘警官发来一条讯息,许梅的养父母在第二海水浴场南海岸捡到她,当时的许梅呛水晕死在岸边。

我安抚好许梅的情绪,尝试着开口:“你八岁那年差点溺死在海里,跟李修亮和葛大红有关系吗?”

许梅瞪大眼睛质问我:“你们和我爸妈谈什么了?”

“随便聊了一下,他们还在为你辩解,夸你是个最懂事孝顺的好孩子,绝对不会杀人,一定是警察抓错人了。”

许梅感激的看向我,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身子疲倦的靠在椅背上。


被抛弃16年,寻回亲生父母那天,他们突然死了

许梅对他们的恨,的确不止这些。

李雪带许梅走了一天,在第二海水浴场临近的水产品市场将她丢下,那里人来人往,很快许梅就发觉李雪是要丢下自己。

她在市场里一圈圈跑着,找不到姐姐了。

天暗下来,看不清路。

许梅顺着记忆中来的路,跌跌撞撞的跑在路上,遇到王月娥的那一刻,她觉得幸运极了。

哭着扑在奶奶怀里,状告姐姐想要丢了她。

王月娥牵着她静静走在路上,越走越不对劲,这好像不是回家的方向。

她们走在护栏围着的海岸边上,下面涨潮的海水汹涌的拍打着,海水溢湿脚底,许梅下意识拉住奶奶的衣角。

王月娥一路碎碎念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妈生不出儿子来,你爸就要断后了,可不能因为你这个女娃娃,就断了我儿的后……”

王月娥一直跟着小儿子住,并不知道李修亮夫妇早已为生儿子做好了盘算,只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许梅刚出生被丢到孤儿院,主意是王月娥出的,可惜没丢掉,后来她夹着刚满月的许梅要丢到海里,就在要动手的时候,李雪从后面窜出来,奶声奶气的问奶奶带妹妹出来干嘛,受了惊又信菩萨的王月娥拿许梅的八字批了一卦,这女娃命硬。

从那以后,王月娥才断了要对许梅下手的念头。

这里的水产市场傍晚便宜处理一批海鲜,王月娥踩着点来买,碰到孤身一人的许梅。

李雪到底是个娃娃,就这样把妹妹丢在路边,万一她自己找回去,不仅事办不成,他们李家这样的行为传到街坊邻居耳朵里,简直不像话。

那条海岸线涨潮后吓人的厉害,王月娥前后左右确定看不到人影后,奋力将许梅从护栏的缺口推向海中。

生死一刻,许梅紧紧抓住王月娥的胳膊,拼命求奶奶说不想死。

王月娥用腿圈住栏杆,以防不慎被拖下去,她劝许梅,家里人都盼着她早点死,劝她识相一点,就算回家也没她的好果子吃。

许梅听到全家都想她早点死后,手上骤然脱力,直直的坠到海中,随着一阵海浪拍来,彻底被卷入海中。

海浪汹涌,瞬间吞噬了她的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对和善的夫妇,他们吹着勺中的米粥,一口一口耐心的喂着她。

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家里人叫什么……

许梅一一摇头,说不记得了。

她没有失忆,只是不想再回去,王月娥说的没错,全家都不想她活着,又何必再回去自讨没趣。

夫妇俩瞧许梅身上有不少扭打的伤,猜测是被掳走虐待,偷偷逃出来无意中坠海的,男人琢磨着要交给警察处理。

妇人不太情愿,她瞧着许梅可怜,想收养许梅,男人却说这是犯法的。

许梅躲在门后,透过门缝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们,她说自己没有家了,跪下来求他们收养自己。

夫妇俩给她起了新名字——许梅。

有了养父母后的许梅,开朗了很多。

养父母年纪大,工资微薄,能养她长大就已经很知足了。

许梅不想为了上学让他们再受累,报了护工的简单培训后,就被安排上岗了。

在养老院见到王月娥,那是意外,那个时候的王月娥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嘴角歪斜,吃饭需要人喂,许梅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真应了那句报应不爽。

她现在有一个很幸福的家,有爸妈要照顾,她想放下仇恨,好好工作,过自己的人生。

养老院新来一位牛奶奶,耄耋之年,身体康健,生活完全能自理,家人说牛奶奶每天对着空气长吁短叹,想来是太孤单,养老院人多热闹,送牛奶奶来养老。

牛奶奶每天的日常就是吃完早饭,溜达着找个安静的地方,空洞的眼神无处可放,嘴里不停嘟囔着话,耳朵凑上去也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养老院的人都认为,牛奶奶是个神神叨叨的怪人。

直到养老院又来一个老人,她和牛奶奶是四十年前认识的老邻居。

从她口中得知,牛奶奶精神不太好,因着平时不会大喊大闹,手脚也能动弹,就是总念叨往事,家人觉得老人就是太孤单才会这样,其实不然。

闹饥荒那年,牛奶奶挖了几根菜根给三岁的闺女吃,婆婆看到菜根抢了过去,给了牛奶奶的小叔子,她闺女身子弱,当晚就饿的发高烧死了。

牛奶奶年纪大了,满脑子都是死去的闺女,心里恨的牙痒痒,嘴里常嘟囔的几句话无非是,恨自己没能给护住闺女,觉得自己这辈子活的窝囊,直到她婆婆死的时候,她精神就彻底错乱了,总以为是自己掐死了老太婆,给女儿报仇。

许梅照顾牛奶奶,趁牛奶奶精神好点的时候会多跟她说几句话,像她这般大年纪还能自理的老人不多,真是有福。

牛奶奶潸然泪下,皱巴的双手捶着脑袋,她恨自己窝囊的过了一辈子,闺女死后除了哭过几次,什么都不敢做。

许梅在那一刻意识到,她心底的恨从未消散,不过是她一直自欺欺人的哄着自己,日后也会时刻折磨着自己。

她不想以后的自己和牛奶奶一样,活在悔恨中。

她要报仇。


被抛弃16年,寻回亲生父母那天,他们突然死了

“王月娥的死是你报仇的第一步?”

许梅摇摇头,并没有承认。

“王月娥的死,我没有说谎,不过,我隐瞒了一件事,我把她推上沙滩后,告诉她,我就是幺儿,被她亲手推下大海的幺儿,我什么都没做,她就吓的从轮椅上滚下去,一路滚到海里。”

许梅勾起嘲讽的嘴角,罪有应得的报应,又怎么能怪的了她。

“交代清楚李雪和李世龙的线索,案子结了,你就能和爸妈见面了。”

许梅交代了很多,唯独不肯说出有关李雪和李世龙的线索。

“谢老师,我杀了两个人,是穷凶极恶的罪人吗?”

答案在她心中,不在我口中,我能回应她的唯有沉默。

刘警官带我到接待室,里面坐着一对年轻男女,刘警官给我介绍,这俩人就是李雪和李世龙。

他们真活得好好的。

刘警官和我交换眼神,我们都带着有色眼镜,给许梅标了一条欲加之罪。

刘警官和他们谈过了,他们没有受到许梅的任何胁迫。

李雪问许梅的情况,得到答复:“你们既然没事,案子很快就能结了,许梅犯故意杀人罪,很快就会提交法院审判。”

李雪有些心虚,眼神飘在我和刘警官之间,弱弱的问:“我写谅解书的话,法院能轻判吗?”

故意杀人,还是两个,判死刑或者无期的概率大,鉴于许梅目前的认罪态度,如果能得到李雪的谅解书,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判刑。

我如实告诉他们姐弟。

许梅叔叔赶过来的时候,李雪正咨询着写谅解书,看到俩人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许梅叔叔抑制不住的恼火,上前撕掉他们手中的纸。

李修亮夫妇生前经营的鸿源饭店是当地最大的饭店,身故后留下了不少财产,他觊觎已久,本想趁着李雪和李世龙失踪,许梅又是杀人犯,本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财产。

怒骂道:“爸妈被杀了,你们还想着给杀人犯写谅解书,我看你们都是一伙的,”转头对警察说,“把他们都抓起来,他们没一个好东西。”

李雪:“叔叔,爸妈留下的饭店,我们姐弟会好好经营,您就别想乱整幺蛾子了。”

许梅叔叔疑似被抽干了浑身力气,在警察局骂骂咧咧的吵闹一顿,被驱逐离开了。

结案当天,李雪等许梅和养父母见面后,进去见了许梅。

“对不起,我当年真以为你只是走丢了,我回家后就害怕了,我回去找过你,没找到,我、我没想让你死,我不是故意的。”

李雪拉着许梅的手,恳切的道歉。

许梅没有伤害过李雪,出国后,她借着李雪对自己的亏欠,请她短暂的“失踪”了一阵。

许梅被宣判那天,我办了离职手续。

十九岁的年纪,消化不了心中的执念,生生断送了自己的大好人生。

我想,比监狱心理辅导师更有意义的职业,是青少年心理教育辅导,我不想再看到花一样年纪的少年走上绝路。

离开那天,许梅托人给我带了一封信,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谢老师,法律才是人们该有的信仰,我明白的太晚了,希望你能让更多人早点明白。”

(《弃儿归家海升/
编辑: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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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章来源于微信公众号: 每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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