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性凉薄

在鬼节的夜,我看着天,忽然想起“天性凉薄”这个词语来。那是这个季节少见的夜空。黛蓝色的天幕中是朵朵的云团,灰色,但不厚重,透得可以看到后面更高远的所在。
月亮是圆的,但还有一个月才到中秋,此刻只是小了一个型号,它冷冷地悬在云朵上方,投射出淡淡的光来。
天怎么忽然这么薄了呢?印象中它本应由层层叠叠的乌云围拢。在夜晚,更无须透出所谓的光亮,让人看到云上还有什么颜色。此刻,我想象中的,笼罩在这一座城市的天空,便只是那一层薄薄的云。
这个夜也是凉的。立秋之后,空气便一天比一天冷却下来,记忆里夏天那闷热至极的桑拿气候,却仿佛没有过去多久。
这个可以看见云朵背后的苍穹的夜,用我们专业的辐射知识来解释,气温还要更低些。丝丝的凉意围绕着肌肤,并不冷,但已经让人感到秋的来临。
这样的夜里做的梦,必是恬静中带着一些些的小凉意,涂抹着并无大悲大喜的情绪,即使,是在梦里。
我忽想在这鬼节之夜,这朵朵灰白的云,应是一个个鬼灵在空中的舞蹈!漫天白纱灰影,好不壮观!前几日,我夜归之时,街边许多树下,虔诚的男女已经烧上了蜡烛。火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好似在召唤谁。
而今夜,那些蜡烛却已统统不见。我以为他们是走了。没想到是被这天上的光亮吸引了去。此刻便是他们的狂欢。月亮便是他们的灯火。
我想叫谁一齐看这鬼节的圆月。那人捎来一句:“我看见你的脸了!在月亮里!”我便抬头望去,无奈不知何时,层层密云又悄悄涌起。月亮的圆脸,慢慢被更灰更重的云所阻滞。原来我所熟悉的阴天又要来到。月光渐稀。只是凉意还在肌肤上黏着不肯离去。
他们的狂欢也该结束了吧?
我想,我在三十年之后,回过头来看这个月夜,是不是像张爱玲所说,如同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抑或是个欢愉的月亮,比以后的任何时光的月亮都大,都圆,都白。
如果那样,又会怎样?人的一生,可以有几次认真看月亮的机会?可以有几次从月亮的脸中瞧见他人,瞧见自己,瞧见时光的洪流,向前,向后,在不变的月光中匆匆流淌。
我还想,在我百年之后,我是否也成为人们烛光中祭奠的鬼灵,从沉重的土地中幻化出来,来过着一年一次,人间的节日。
彼时,没有了身体的坠滞,我要在这凉薄的天幕上纵情舞蹈,狂笑着看我的一生,看我爱的人,看我爱的这个世界。那当然不是一种理想的自由,可是它浪漫。就算为了这么一点浪漫,我便愿意付出较大比例的心力来。这不啻为我天性凉薄最好的一个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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