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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55岁,和女儿起一到叛逆期了

微信用户2个月前 (05-20)诗词类131

妻子行踪莫测,衣柜里还藏了条高定红裙。

后背镂空,肩带细窄,腰间镶有细闪的钻。

那天他一路尾随,终于发现她的秘密——


1.开场舞

流水潺潺间,响起一段说书声——

她本是刑事情报科女警凌骄,一朝穿越,成了丞相府庶女凌娇娇。

她顶着满头鲜血在镜前醒来,一个老妇正捏着锦帕,替她拭去额角血迹。

那是兰姨,她身为石女,不能生育,在相府鞠躬尽瘁做了一辈子管家。

父亲对嫡出的姐姐宠爱有加,却要她嫁给脾气乖戾的病弱王爷,做他夺权的献礼。

她乘着大红喜轿穿过十里长街,从相府到王府,又被送至铺满朱红彩缎的床榻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勾起盖住她视线的红绸。

那病弱王爷面色淡如雪,双眸似点漆,骨相深邃,竟美得摄人心魄。

他薄唇轻启,淡道——

“午饭又吃炖排骨?”

“打折买的野山菌还没吃完,要过期了。炖排骨吃得快些。”

凌晓芳关了水龙头,应着丈夫的话,随手暂停正在播放的有声小说——《穿成病弱王爷的叛逆金丝雀》。

老付盯着面前黑黝黝的汤,拧起眉道,“你就是贪便宜,一买就是一堆。天天喝天天喝,我都喝腻了。”

凌晓芳窜起一股无名火,把碗往桌上一磕,“你又不做饭,你嫌弃什么!我哪里是贪便宜了?我听有声小说,在广告里领了好几张优惠券,买这些野山菌划算得很!”

她心里没来由地焦躁,小说也没了心情听。索性把桌上碗筷一收,冷着脸进厨房洗碗去了。

流水声里,老付换好了鞋,又要赶回单位去。

临走前,他又嘱咐道,“对了,睿阳和淑宜晚上回家吃饭,记得去菜市场买点新鲜的。还有,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事有没有放在心上?这马上就调岗了,给我们领导送什么礼你帮着谋划下。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知道了。下午我去买点孩子们爱吃的。”凌晓芳擦干手上的水渍,话音落在关门声里。

她心知晚上这顿饭注定不平静,这趟出门算得上是“战前准备”,于是在衣柜里挑选起战袍来。

退休前做了几十年的小学语文老师,她总觉得要穿得端庄文雅才好,学生看了尊敬,家长看了放心。

因而那木质的衣柜里,挂着清一色素淡的旗袍。

挑来挑去,她选了件印着青色藤花的直摆旗袍,半袖恰好遮住发胖的手臂。

初夏时节,凌晓芳顶着下午两点的大太阳出门。

烈日炙烤,她压在心上的几桩事越发焦灼。

人到中年,即便工作上退了休,烦恼也丝毫不减——父母都年近八十,安稳过了一辈子,她母亲许兰英女士忽然闹脾气要分居。她那当过村支书的父亲也不是省油的灯,整日骂骂咧咧,要她来评理。

身为女儿,她要当青天大老爷。身为妻子,要替丈夫做送礼的谋士。身为母亲,她一双儿女三十岁了也不肯安定成家,今晚的饭桌上,她势必要做个说客。

凌晓芳想,她好烦,她好累,她也想穿越。

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她两眼发晕,没能成功穿越,却走错了一条道。

去菜市场的路她走了几十年,从未见过这么大片的凌霄花。墨绿的枝蔓顺着墙攀缘而上,柔弱的花朵在风中摇晃着,似乎没了这墙的支撑,随时会从枝头坠落。

风不仅吹动花朔朔摇晃,也捎来一阵节奏。咚咚,咚咚咚,似战鼓在擂。

“去看看。”四下无人,一个陌生的年轻声音突然响起,对她召唤。

凌晓芳像是着了魔,顺着凌霄花攀缘的方向,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僻静的艺术园区。

透明的玻璃隔出一个舞房,硕大的镜子对面刷了橙红调的漆——原来那是一个新开的舞蹈工作室。

舞房里,有十几个女人穿着明艳的红裙在跳舞,脚底击打出强烈的节拍。那些女人里既有稚嫩的面孔,也有像她一样的中年人。

古怪的是,跳舞的女人里有几个皱着眉头,像是带着很大的怨气。

凌晓芳穿着素淡的旗袍站在玻璃门外,被那张扬的色彩压得喘不过气。

她怔怔地看着,只觉得那大红的裙摆刺眼又热烈。


2.日常调

大红的裙摆刺眼又热烈,垂落在雕花床沿。

傅谨轩看似苍白羸弱,掐住她脖颈的手却力度不减。

“凌娇娇,你耍的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男人戏谑的声音传来。

“王爷误会了。”凌娇娇冷声道。

“在这王府里,要掐死你,是轻而易举的事。”男人的手松了劲,指尖暧昧地摩挲她的唇,“可惜我对你没兴趣。”

“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把我的侍女放了?”

傅谨轩甩手离去,眼里闪过一丝阴鸷。

屋外,他沉声吩咐道,“墨隐,把那个下人放了。”

“是,王爷。”贴身暗卫领了命,把扣押已久的侍女松绑。

韵书冲进洞房时,凌娇娇还在轻咳。“小姐,你没事吧!”

凌娇娇看着她,露出一抹笑,“你回来了就好。”

“别听了。你看看你,菜也没买,事也没办,就知道听你那破小说。”

凌晓芳刚把菜端上饭桌,就听见老付劈头盖脸一顿批评。

还不等她发火,女儿付淑宜先开了口,“这一桌子都是菜,还要买什么?已经够丰盛了。”

“就是,我姐说得对。我天天加班吃公司食堂,都吃怕了。还是妈炖的汤好喝。”付睿阳在一旁点头附和。

“咳。”老付清了清嗓,拿出他在单位的派头,“今天这顿饭,我们要召开家庭会议。会议的主题,就是付睿阳和付淑宜的人生大事。

“首先,要点名批评付淑宜同志。本来你年龄大了找对象就比较困难,给你介绍相亲也不去,眼光太高太挑。作为姐姐,没给你弟做好表率。

“其次,付睿阳同志,你不要嬉皮笑脸。你毕业五年了,一个女朋友也没谈,这是你作为男人最大的失败!

“我跟你们妈妈讨论过后,认为你们再拖延下去,是对人生不负责的表现。所以,今天的会议上,你们必须拿出一个态度来。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付睿阳率先打出一张温和的苦情牌,“爸,我是真的没时间谈恋爱。我每天对上要画饼,对下要管理,忙到晚上十点才能下班。”

老付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拼,你想在上海落脚。家里也有点存款,要买房可以支持你,但你的人生大事才最重要。”

“也不全是钱的事。这年头职场竞争太激烈,要是被开了,工作也不好找。不信你问我姐——”

“我辞职了。”付淑宜把筷子一搁,扔了个炸弹。

“我要去英国读研。”她轻描淡写,又出了王炸。

老付瞪大了眼,和凌晓芳面面相觑,“你三十二岁了你读什么研!等你读完回来,哪家企业会要你——”

话没说完,就被女儿不客气地打断,“我不要家里支持。这几年我也攒了钱,姑姑又给了我一笔赞助金。

“还有,你介绍的对象是高中毕业,腿没桌子高,不是我眼光挑。怎么过日子,我的人生,我自己说了算。饭吃完了,我走了,妈再见。”

付淑宜站起身就走,对面的弟弟紧跟其后。

“我也吃好了,晚上要赶动车回上海,明早还有个季度汇报。”

“什么叫自己说了算?你们这是自私的行为!”老付气得猛拍桌子。

凌晓芳没说话,只是捏着筷子,胸腔里拱着一团火。

她气儿子行踪不定,大学非要考去北京,工作了又想留在上海。她气女儿一个招呼不打就要跑去国外,全家没人把她放在眼里。

她阴沉着一张脸,眉心拧得很紧。如果她当年的学生在场,一定会吓得噤若寒蝉。

忽然间,她想起今天下午在舞蹈工作室外,沈老师给她介绍了那种刺眼又热烈,还皱着眉头跳的舞——

弗拉门戈,起源于西班牙,是一种融合了吉他、歌唱、打拍子和舞蹈的艺术形式。弗拉门戈舞不管什么年龄,什么身份都能跳,只要你有情绪,只要你想发泄。

她想起沈老师微笑时年轻的眉眼,“这周六我们有一节免费的入门体验课,你可以来试试。而且,你要是现在加入,明年还有机会参加汇演,跟其他学员一起去舞台上跳。”

凌晓芳的心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拨动了弦。

她喜欢跳舞,这个秘密没人知道。

当年读师范大专时,她还和好姐妹一起学过中国舞。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家里硬要她回来,她还能在学校的晚会上演出。

后来她参加工作,结婚生子;穿围裙,穿旗袍,就是再没穿过舞裙,更不要提上舞台。那一直是她的遗憾。

家庭会议开了又像没开,但凌晓芳有了一个结论——

一个26岁要在外地买房,一个32岁要去外国读研;那她55岁的凌晓芳也要去台上跳舞。


3.第一节课

周六很快来临。

凌晓芳按照沈老师的建议,穿了件便于活动的宽摆旗袍。

专业的弗拉门戈舞鞋是带跟的,鞋尖和鞋跟都打了密密的钉子,敲击在木地板上铮铮有声。她还没有舞鞋,只好踩了双平日上课穿的平底圆头鞋。

免费的入门课上,什么人都有。T恤露腰染紫头发的女大学生,穿小西装外套涂着红唇的干练姑娘,带着眼镜怯生生的圆脸女孩,还有身着皮衣、眼线凌厉的短发女人。

但当中最惹眼的,是和她年龄相仿的一个女人——

她束起的发鬓整洁光亮,不掺一丝白,专业的练功服勾勒出薄背,只有眼角的皱纹泄露岁月。在这五彩斑斓的喧闹舞房里,她挺拔地站成一株幽兰,沉静,内敛,仿若遗世独立。

“各位同学好。”沈老师的话让舞房安静下来。

“我知道有很多同学都没有接触过舞蹈。没关系,没有基础一样可以享受跳舞。不过,有芭蕾的基础会让你掌握得更好。

“我们的苏锦姐姐,就是一个业余芭蕾爱好者,从小学习芭蕾,跳了几十年,今天也是第一次尝试弗拉门戈。”

她看见沈老师望向那株漠然高傲的幽兰,投以敬佩的目光。

凌晓芳站在苏锦身后,心里有些酸涩——苏锦与她年纪相仿,能自幼学习芭蕾,必然是家境优渥的幸运儿。

而她出生在兰亭村那样的小山坳里,小时候只有野草和鸡鸭做伴,踩着泥泞的小路,苦读了十几年书,才走进城里,站上讲台,穿一身绣了兰花的旗袍。

父辈足够出色,人一出生便在百丈崖头。

可她又有多了不起?不过也只是“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罢了。

思及此,她又努力地挺了挺自己那略显宽厚的背。

沈老师温柔的语调徐徐传来:“弗拉门戈可以表达所有的人类情感,韵律也很特别——它的音乐是循环的十二拍结构。

“我们可以找到重拍,来定义特别的节奏型。

“请注意,是从第十二拍开始数——”沈老师拍了拍掌,指向墙上悬挂的时钟,“大家可以看着时钟来打拍子,刚好也是从十二点开始,重复循环。”

凌晓芳笨拙地拍着掌,盯着那黑底白字的刻度。

“十二,一,二,三,四,五……”

自从退休后,她的生活也被规整地镶嵌在这十二个刻度中。

七点是重拍,惺忪着眼起床做好早饭。

八点是重拍,在洗衣机停止的切分节奏里去阳台晒四角内裤,转个身又要出门买菜。

十点是重拍,在洗洗刷刷里均匀地穿插进一集电视剧,再准备烧午饭。

晚上十二点也是重拍,她要点开小说APP,在《穿成病弱王爷的叛逆金丝雀》里听上几章,直至入睡,开启新的循环。

沈老师教完了节拍,又开始讲站位。镜子里,沈老师膝盖微屈,向下微蹲,又高高抬起手臂。

她说,“要想象自己是一棵大树,下半身重心向下,深深扎根大地,沉稳又安定;上半身要努力向上生长,你的手臂就是枝干——”

她的手腕带动手指灵活地绕了个圈,“然后在枝头开出漂亮的花。”

凌晓芳学过中国舞里的“小五花”,模仿起弗拉门戈的手花也像模像样。

“晓芳姐姐,你的动作不对——”沈老师忽然点她的名字。

“手肘要向外打开,棱角对外。弗拉门戈和中国舞不一样哈,咱们的中国舞肘尖一般含蓄地收起来,很圆润,是和谐柔美的。但是弗拉门戈的手臂要像铁王座一样架起,手肘不能塌,只有手腕开小花。”

凌晓芳紧张又僵硬地撑起手臂。

下半身要向下生根,上半身又要向上生长;手臂是铜枝铁干,手腕又要柔软绽放。

看似简单的动作,充满了冲突和对抗,叫她沁出一层汗。

可这辈子一路走来,何尝不是如此?凌晓芳突然喜欢上这矛盾的舞蹈。

但面对两千块的报名费,凌晓芳又犯了难。犹豫间,她望见玻璃门外盛放的凌霄花——

1986年的初夏,学校外墙的凌霄花也是开得这样好。

高考前,她兴冲冲地跟父亲说,“爸,我想报市场营销,老师说那是新开的专业。”

凌志成瞪了她一眼,“你就给我报师范,国家免学费,还有生活补助金,毕业了工作都给你分配好。”

“但我不想当老师。以后我想自己做生意——”

“你能做个屁的生意。女孩子踏踏实实的,比什么都好!”

凌志成的话,她不敢不听。

许兰英在一旁闷声整理柴火,看见她眼眶里打转的泪,过来握住她的肩,轻声慢语地说,“听你爸的。当老师好,以后去了城里,就能享福了。”

时间一晃,三十八年过去。

儿女毕业远在他方,凌志成也留在兰亭村。她终于可以听自己的了。

向来节俭的凌晓芳咬了咬牙,加了沈老师的微信,转过去两千块钱。

“沈老师,今天上课录的视频发哪?”一道爽利的声音闯进耳朵。

“小张,辛苦你发咱们班群里吧。”

凌晓芳侧目看去,原来是那个穿皮衣的短发姑娘。

一节课跳下来,每个人都浑身是汗,她也把皮衣外套脱了下来。

凌晓芳这才发现,那姑娘背上纹了个世界地图的形状,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扎眼。

短发姑娘转身推了玻璃门出去,又从口袋里摸出烟,“嚓”地点上。

凌晓芳看了在心里直摇头,现在的小孩太有个性。幸好女儿淑宜没这么叛逆,否则她非得气晕过去。

等凌晓芳登记好报名信息,走出舞房时,她一根烟还没抽完,似乎在跟人通电话——

“你离了男人就活不了是吧?噢,你也生气,你生气就是冷脸给他洗内裤。”

凌晓芳一个踉跄,平地摔了一跟头。


4.喧戏调

张孟夏眼明手快地摁灭烟,把摔在眼前的人扶了起来,“你没事吧姐姐?”

“……没事。没留神绊了一跤。”凌晓芳佯装镇定地站起,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电话还未挂断,另一头传来激烈辩驳,“但他道歉了啊,说下次肯定不会再犯。”

她扶着凌晓芳的胳膊,冷笑道,“这种话你都信,我不必看你八字,你这辈子要离婚三次。”

这孩子何止是叛逆,简直是恶毒——

就在凌晓芳暗自嘀咕时,一辆墨黑色的机车飞驰而来,稳稳停在两人跟前。

头盔下是朝气蓬勃的一张脸,剑眉星目的男孩冲她喊了句,“走吧,送你回家。”

短发姑娘长腿一伸,跨上了机车后座,一手搂上男孩的腰,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冲凌晓芳挥舞,“下周见啊。”

那张笑得恣意的脸随机车的轰鸣远去,凌晓芳没忍住叹了口气。

慢慢悠悠散着步回到家里,门一推,她意外地对上一双熟悉又凌厉的眼睛。

“跑哪里去了?等你三个小时了,打你电话也不接。”质问的语气来势汹汹。

“爸,我跳舞去了。手机没放在身上。”面前的人已经是两鬓斑白的耄耋老者,凌晓芳仍不敢与他对视。

“跳的什么舞,从天亮跳到天黑。都这个点了,人家明宇回来饭都吃不上!”凌志成上了年纪后,似乎比从前更爱唠叨。

他话锋一转,又抱怨起许兰英来,“你什么时候再给老太婆做做思想工作,三天两头就闹着要来城里看你。我看她是心都玩野了。”

客厅里,母亲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对这数落充耳不闻。

提到这清官难断的事,凌晓芳又开始头疼。但眼下为了安抚暴躁的老狮子,她只好敷衍道,“知道了,我会劝她的。”

其实凌晓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任劳任怨这么多年,人老了又耍起小孩脾气。

许兰英没什么文化,没上过一天班,依附着丈夫活了一辈子。而凌志成除了脾气暴躁点,对她也不算差,最多心里压了点埋怨——

1968年春,许兰英以不能再生育的代价,换来了凌晓芳的出生。

堂堂村支书只有一个女儿,在兰亭村算是颜面扫地。

凌晓芳自打记事起,就常听父亲扬言要把她扔掉。但那大抵是一句气话,因为父亲并没有扔掉她,而是对她极为严格,像是要将这唯一的女儿培养成材。

凌晓芳属猴,幼时顽皮,好胜,要强,爬树爬得比男孩子还要高,因此没少挨打。

多亏了凌志成严厉管教,她也足够争气,虽说没考上大学,但也上了师范大专,成了一位受人敬佩的人民教师。

这在兰亭村的女人里,已是了不起的成就,她终于也成了父亲的骄傲。

可她终归也只是个女人,从志愿填报,到相亲结婚,再到生下付睿阳,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了顺着父亲的心意,为了让父亲满意。

正如此刻,她分明可以打给老付,让他去单位楼下随便打包点吃的,却又在凌志成的注视下,认认真真淘洗起米来。

父母来了家里,晚饭得需多做几个菜,凌晓芳顺手点开在追的小说,朗读声在拥挤的厨房弥漫开。

“王爷,平日里凌姐姐针对我也就罢了——”

章秋兮故作气愤,“可她竟敢在皇后娘娘茶里下毒!”

傅谨轩闻言从轮椅上倏然站起,匆匆赶去。

宫后苑内,苏皇后遣散众人,唯独留下一名女子。

皇后把玩着茶杯道,“是你下的毒?”

“不是。”凌娇娇正打算发挥刑事情报科的看家本领,却见茶杯如利箭飞出。

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什么东西?”

“人。咽喉断了的死人。”苏雅兰抬了抬手指,两名侍卫朝林子里走去,抬出一具尸体。

“娘娘久居深宫,竟有这等暗器杀人的本事。”

眼角的皱纹不败她倾世容颜,出口的话却苍凉,“这深宫本就会吃人。”

凌娇娇不解,“那您为何不走?像我一样——”

“君,天也。夫,天也。你怎知是我不愿走,还是我走不出这片天?”

皇后的背影如宫后苑中移栽的幽兰,“凌娇娇,你和我年轻时很像。今日你受人陷害,我姑且救你一次,往后切记要有防人之心。”

“多谢娘娘,我清楚谁是真凶。”凌娇娇自然想得到,是王爷那心思歹毒的表妹。

皇后微微一笑,“但愿你别恨错了人。若你步了我的后尘,再没人能救你。”

“怎样算是步你后尘?”凌娇娇问。

“动了真心。”

叮叮叮。

突如其来的消息提示音打断了她的小说,凌晓芳打开微信,看见群里发了今天课上录制的舞步视频。

苏锦姿态优雅,小张动作也算利落,唯独她手忙脚乱,惨不忍睹。

老师示范的视频在她这个初学者看来也是眼花缭乱,密集的舞步像数不清的雨点,浇得她心头一凉。

凌晓芳心里打起退堂鼓,手指不自觉地点开了微信列表,想问问沈老师还能不能退课。

忽然间,一个好友添加申请红点浮现在她视线。

她点开一看,那人的头像是个举着大炮的粉皮耗子,备注写着“我是张孟夏”。

凌晓芳通过了好友申请,对面唰唰发来几个视频,附赠两条消息——

「晓芳姐姐,你以前跳中国舞的吧?我一看就知道,我小时候也学过。」

「老师跳得太快了,我把视频剪辑了慢速分解版,以后一起努力!!」

她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这孩子,好像也不是那么恶毒。


5.仲夏夜之梦

加了张孟夏的微信后,凌晓芳曾偷偷翻过她的朋友圈。

小张是个00后,朋友圈里充斥着音乐节和演唱会的视频,还有她画着烟熏妆的自拍照。

再往前翻一翻,才知道她是世界顶尖大学毕业的硕士,留学归来,又进了银行上班。

那是个多少人挤破头也进不去的好单位,但凡踏进了门,也得勤勤恳恳地向上爬。

但小张似乎对此不以为意。好几个工作日的六点,她都发了内容相同的朋友圈——

“准点下班,是我张派第一门规。关电脑,走!”

看得人莫名地热血沸腾。

入门课上了半学期后,凌晓芳又追加报名了专门练习舞步的技巧提高课。这下一周要和张孟夏见上两次,加之她热血仗义的性格,俩人渐渐熟络起来。

若是论年纪,凌晓芳足以当她长辈,但课间的交流却更像是朋友。

她曾私底下悄悄问过,“你在朋友圈那样发,就不怕单位领导看见?”

“设置分组呗,那帮老东西看不见。”张孟夏说话还是像把刀子,不过现在她不再误会捅的是自己了。

“那你一下班就走,影响也不好,领导总归有意见吧?”凌晓芳听女儿说过,现在上班不比她们当年,领导偏爱在工位坐得住的人,自愿加班到深夜的年轻人也不在少数。

“我管他有什么意见。该干的活我可都干完了。我最烦办公室里那些装模作样加班的,明明无事可做,屁股就是死黏在椅子上。更有甚者,周末还要去单位呢。

“其实他们也承认,就是不想在家带孩子,宁可来单位演戏给皇上看。这要宫斗起来,谁斗得过他们呀?”

凌晓芳忍不住笑,这小姑娘向来话糙理不糙。

张孟夏说这话的时候,尖尖的下巴倨傲扬起,热烈张扬如夏花,又像个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

她怎么也没料到,这位小将军也有战败颓唐的时候。

周三晚上的技巧提高课,张孟夏迟到了足足半个小时。进了舞房后,也是副垂头丧气,忧心忡忡的样子,拍子接连踩错好几次。

课间休息时,凌晓芳忍不住问她,“孟夏,你今天怎么了,看着状态不对啊。”

张孟夏双眼无神,闷闷应道,“被迫加班了。我领导临下班了让我写材料,说明早就要。”

“我好不容易赶完了,结果听到他跟别人说,‘哟,还以为那个小张多厉害,叫她写份材料就面露难色,也不知道大学是不是花钱砸上的。’真是给我气得够呛。”

凌晓芳是过来人,莫名的针对和排挤她在学校里也没少见,何况是张孟夏这样能力出众又桀骜不驯的新人。

“你那学校光靠钱可上不了,他说这些多半是嫉妒你,别放在心上。”

张孟夏又叹了口气,黯然神伤道,“姐姐,你这么善解人意,要是我妈就好了。”

辈分好乱的一句话。凌晓芳咽了咽口水,“瞧你这话说的,你妈妈听见要伤心的。”

“可是我也很伤心啊。”张孟夏挠了挠自己的短发,“我这才工作一年,她就催我结婚。我男朋友都没毕业,也不知道她着什么急。”

凌晓芳想起那个骑机车的小帅哥,“你对象还是大学生?”

“是啊。”张孟夏的眼睛又亮起来些,“警校读经济犯罪侦查专业的,一米八七,还有腹肌呢。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把我领导抓起来。”

凌晓芳已经习惯了她的口出狂言,笑着摇摇头,“这专业、相貌都跟你般配,我要是你妈,也要催你。”

“可谈恋爱跟结婚是两码事。我妈急着要个结果,说我不结婚她寝食难安,说两句就要掉眼泪。看她那样,我也难受。毕竟她是我妈妈,我不想伤了她的心。”

原来小将军不是伤在职场暗箭,而是败在家里那支柔软的明枪。

好在她的神伤恢复得也快,一节课结束后,又是平时那副意气飞扬的模样。

课后她拉住凌晓芳,递来一张烫金的节目单。

“这是什么?”

“去年汇报演出的节目单。明年就轮到咱们上台参加汇演了,你想跳哪种曲式?”

凌晓芳捧着那张节目单,细细端详着上面的介绍,“我还不怎么了解曲式的区别。孟夏,你选了哪种?”

“我选了「法鲁卡」。这个曲式很古老,最早都是男人跳的,现在女人也能跳。我选它没别的理由,就是一个字,帅!”张孟夏眉飞色舞,不愧是愈战愈勇的“到点下班派”掌门。

弗拉门戈的曲式多达几十种,风格不一,节奏多样,看得凌晓芳眼花缭乱。

她心念忽起,随口问到,“你知道苏锦选了哪个曲式吗?我参考参考。”

“苏锦姐姐选了最难的「西桂利亚斯」。这个曲式是不规则的五拍节奏,情感也很复杂。虽然她跳过芭蕾,但毕竟跳弗拉门戈也没多久,选它还真需要点勇气。”

“有多复杂?”

“「西桂利亚斯」又叫深沉之歌,歌词唱的一般是生活苦痛啦,绝望孤独啦,还有忧怨悲哀之类的。我就没吃过什么苦,反正我是跳不来。”

凌晓芳点点头,心里却暗忖:那苏锦一看就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放着那么多优雅的曲式不选,非挑这么苦大仇深的,能跳得好吗?

“哇,好帅一男的。”

顺着张孟夏的惊呼,凌晓芳转过身,望进一双年轻的苍绿色眼睛。

棕色的头发似海浪,面部轮廓雕刻般分明,深邃眼眸蕴含着朝气——那面如冠玉的异国青年也冲她微微一笑,晃得她心跳都慢了一拍。


6.悲愤调

夏日转瞬即逝,眼见凛冬将至。

凌晓芳这几个月来行踪不定,变得容光焕发,极爱打扮,一个退休中年妇女竟整日佩戴耳环。

老付不是没起过疑心,但追问之下,她也只说是去和小姐妹跳广场舞。

可这广场舞未免跳得太过投入,常常饭也忘了做,衣服堆了几日才洗,就连事关他调岗加薪的送礼大计也被她忘在脑后。

冬至这天,他终于发现了凌晓芳的秘密——

那挂满素淡旗袍的衣柜里,竟藏了条高定红裙。

后背镂空,肩带细窄,腰间镶有细闪的钻。款式明艳、大胆,勾人得不像话。

老付拿着那条裙子,脸上一片阴霾,气得手都在颤抖。

晚饭过后,他故意说去单位值班,实则躲在小区楼下,准备跟踪凌晓芳。他倒要看看,老实本分的妻子究竟是被谁勾引得迷了心。

晚上八点,他一路尾随着妻子,却跟到了一家舞蹈工作室门口。

隔着玻璃,他看见妻子穿着舞裙,站在舞房柔和的顶光里,和一个异国青年聊得有说有笑。

“晓芳,你最近进步很大,我们都能看出你的努力。”

“雨果老师,谢谢你的指导。这个舞看西班牙人跳,还真是不一样,就是感觉更有力量,跳得更好。”

年轻的西班牙舞者笑得霁月光风,“每个人都是特别的,你有你自己的力量。你们中国人跳弗拉门戈,骨头里面有一种风度,我们跳不出来,也学不会。”

即便和文学大师同名,他的中文算不上太好,凌晓芳猜他想说的是“风骨”。

她有些羞赧,下意识地自谦,“我一把年纪的中年妇女,哪有这个。”

没想到这次雨果认真地纠正她,“我们舞团的总监已经六十岁了,但她是跳得最好的。弗拉门戈是古老的艺术,年龄是时间的艺术,你应该为自己的年龄骄傲——噢,那是你的家人吗?”

凌晓芳朝门外看去,对上老付仓皇躲闪,又目带犹疑的神色。

他站在夜色里,发丝里夹着花白,脸颊发胖的肉微微下垂,愤愤盯着浑身明朗的雨果。

凌晓芳恍了神,两个男人的身影似乎在这一明一暗的光影里交叠。

曾几何时,付明宇也是个霞明玉映的俊逸青年。

是什么时候呢?她记得真切,那是1990年的秋天——

毕业晚会在即,凌志成一通电话把她薅回了家,要她参加一场相亲。

对方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分配到国企单位,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个主任。

凌晓芳见到他的第一眼,心跳微微一滞。

付明宇给她带了见面礼,是一条时髦的洋裙,还是进口货,裙摆转起来如她的少女心情一样绚烂。

后来,她穿着这条裙子,和付明宇在湖边散步,在公园里喂鸽子,在电影院里勾了手指。

在一声声“温柔贤惠”的夸赞里,她的心跳彻底乱了拍。

年少时她喜欢读舒婷的《致橡树》,“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可说不虚荣是假的,那是年轻有为的国企主任,是柔情蜜意,舍得为她一掷千金的潇洒才子。

这是爱情吗?舒婷的诗里还说,“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她想,这应该是了。同甘共苦,风雨同行,是为夫妻。

回去的路上,老付语带不满,“你现在那么胖,跟小年轻一起跳舞,不嫌难看吗?”

“不难看啊。”凌晓芳脚步轻快。毕竟吃醋的人都爱说反话,她也就吃这套,甘之如饴。

回到家里,老付一头钻进了房间。

凌晓芳也不介意他生闷气,惬意地泡了个脚,哼着小曲,又点开了有声小说——

「“凌娇娇,你真是长本事了。”王爷怒极反笑,将人狠狠抵在墙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凌娇娇平静说到。

傅谨轩回想起她在宫门前与那西域使者言笑晏晏的模样,莫名的焦躁就冲昏了他的头脑,像是要揉碎他的心脏。

他眼里闪过一丝狠戾,“我不准你再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你是我的人,这辈子只能看我!”

那双手微微施力,凌娇娇的裙子几乎就要撕裂。

就在这时,韵书推门而入,“小姐——”

水盆咣当落地,伴随着傅谨轩的怒喝,“墨隐,把她带走!赏给你了。”

“等等,这俩人真的不能配平。”凌娇娇大喝,“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你不准再去跳那个西班牙舞了!”老付脸色阴沉,拿出了命令下属的威严。

“你发什么神经,我跳舞哪里碍着你事了?”凌晓芳对这过头的怒气感到莫名其妙。

“你还穿这种不三不四的裙子,别人知道了怎么看我?我在单位里还怎么抬得起头?”老付拿着那条为了汇演定制的红裙,冲她大吼。

凌晓芳伸手去抢那裙子,不甘示弱地回嘴,“你懂什么,这是舞裙!你一个小领导,别把自己的面子想得比天大,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王爷?”

老付怒目圆睁,“本来是有机会做大领导,还不是因为你送礼不上心?你就是没上过大学,眼界太窄,不懂这些人情世故!”

这话踩中了凌晓芳的痛处,她不知哪来的力量,铿锵有力地讥讽道,“付明宇,我工作能力哪一点不如你?这么多年下来,我也评了市级骨干教师。我是只读了大专,可那是因为我爸不让我再试一年!

“你别忘了,你家三个姐妹连高中都没读完,是她们没你聪明吗?是为了供你复读三次考大学!

“不信看你妹妹付瑜,人家是没文凭,可是做的玉雕生意远销海外,挣得可一点不比你这个领导少!”

语文老师发起火来,牙尖嘴利,字字见血。

老付辩不过她,一时怒极,操起茶几上的剪刀对着红裙一把剪了下去——

“再让我看见你去跳舞,这个家就没了!”

这话像盆兜头浇下的凉水,泼得凌晓芳一个激灵。

她又气又怕又委屈,对着支离破碎的花瓣止不住地流泪。

老付的话让她心悸。这棵大树盘根错节,交织着她的父辈和她的子女,她的确不愿离开,也不能离开。

她才是可笑的“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飘”,也是这可悲的“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


7.光明行

周六傍晚,窗外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凌晓芳急匆匆收了衣服,关紧了窗,却听见一道声音泄进窗户,“去看看。”

这声音回荡在空旷客厅,推着她去看门口那双打满钉子的皮鞋。

她仍是不甘心,收了鞋子,拎着把伞踏出了门。

豆大的雨点随夜色降落在伞面,撞击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飞溅的水花里,凌晓芳想的是脚尖、脚掌、脚后跟的敲击,步子也跟着心里的节奏迅疾起来。

终于,她踏进了明亮温暖的舞房。伞被收起,搁在墙角,那橙红调的墙面让她安心。

舞房里,同学们都已经在做热身,站在她前排的苏锦正优雅地压着腰。

但似乎老天都在跟她作对,随着雷声在头顶轰然炸响,舞房陷入了一片黑暗。

此起彼伏的低呼里,有人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停电了?”

“咱们舞房跳闸了吧,是不是打开空气开关就好了?”

“今天还上课吗?”

细细碎碎的声音接连响起。

“不确定呢,好像对面的工作室也停电了。”沈老师朝门外看去,只有应急灯勉强亮着。

暴风雨蚕食夜色的声响愈发浑厚,有个温和的声音在说,“我去检查一下。”

说话的人是苏锦。她脱了舞鞋,披上外套,撑起一把伞走进雨里。

在手电筒微弱的光线里,那单薄的背影竟透着一丝坚毅。

苏锦很快返回了舞房,淡然的语气里带着笃定,“我跟保安查看过配电房了,不是舞房的电路问题,是整个园区都断电了,要等电力公司的人带设备来维修。一般半小时内就能恢复,大家等一等就好。”

“苏锦姐姐,你还懂电路啊?”张孟夏惊讶道。

沈老师在一旁幽幽说到,“我们苏锦姐姐退休前是电缆运检室主任呢,没想到吧。”

“好帅。”张孟夏对低调的苏锦突然来了兴趣,“电缆运检都干些什么?进隧道吗?下工地吗?要爬电塔吗?”

苏锦腼腆一笑,“年轻时都做过。”

“你怎么会做这么艰苦的工作?”凌晓芳也忍不住感慨,“难道家里是做工程的?”

“那不是的,我家里做的是丝绸生意。”苏锦个性内敛,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在这笼罩众人的黑暗里,在百无聊赖的等待里,她和舞房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开了话匣子——

苏锦的确出生在一个书香锦绣之家。

父亲从商,经营着一家“中华老字号”的知名丝织品企业。母亲是大学教授,注重她的气质培养,从小就带她去上芭蕾课。

幼时的苏锦享受在灯光下起舞,却对那光的来源更为着迷。

1984年,苏锦考进母亲任职的大学,就读于电气工程系,学习电气技术专业。在她毕业后,这个专业又改叫“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

毕业那年,苏锦被分配到一个变电检修工区的电气试验班。第一天上班的路上,她满心欢喜,想象自己就要成为光明的使者。

然而,施工现场漫天的灰尘,卡车里发烫的电缆盘,长达六个小时的暴晒,只是让她从优雅的白天鹅变成面目黝黑的煤矿工。

烈日当空,照得她头晕目眩,她对师父抱怨,“师父,设备太重,我实在是搬不动了。这些线我也看不清楚是怎么接的。”

“苏锦,电气试验是很枯燥。”师父直起身,发梢轻晃,接过她手里的测试仪器,“但我们是电力医生啊,那么多人的安全用电都指着我们呢。你啊,要想办法发挥女性优势,严谨,仔细,敢吃苦。”

自幼学习芭蕾的人,脾气足够倔,有股磨碎骨头也要站起来的劲头。

成为班里技术骨干的那一年,她提交了电缆工程公司抢修班的报名申请。

从此无论骄阳还是暴雨,晴空或是黑夜,苏锦都奔赴在电力抢修的战场。最怕的是遇到雷雨天,隧道逼仄潮湿,电缆井里都是淤泥,不过苏锦还是会毅然爬下去,在幽暗泥泞里寻回光亮。

哪怕工作繁忙,苏锦每周还是会抽出一点时间来跳芭蕾。

她年纪大了,骨头变硬了,起舞的姿态大不如前,但那些绷直脚背,孤独旋转的片刻,是她为自己构筑的一座堡垒。

跳舞不至真的磨碎骨头,带电抢修却会偶然夺走生命。她在失去同事的深夜里哀恸万分,一遍遍总结经验,只是想把电缆接地绝缘线修复法再完善一点。

后来,电缆巡检有了结合人工智能的无人机可视化巡线方案。她也终于从岗位上退休,有新的身影接替她,走向隧道深处。

灯光骤然亮起的刹那,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凌晓芳眼睛生理性流泪。

玻璃门外,墙上那片黑漆漆的枝蔓被闪电映亮,迎着暴烈的风雨在颤栗,也在漫舞,让她忽然想到顾城的诗。

原来苏锦选择在舞台上跳「西桂利亚斯」,是因为那就是她的人生。是她潜入的黑暗,是她不停寻找的光明。

那天的课结束后,她听见苏锦在对年轻的同学说,“你要坚持哦,只要你想跳,再忙也是可以挤出时间的。我孩子小工作忙的时候,也是一周保证一次练习。后面孩子大了,才有更多时间。”


8.孤调

凌晓芳又定做了一条舞裙。

这一次,在收货信息那栏,她填了舞房的地址。

在手机上签收时,忽然有人敲响房门。她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是住在临市的女儿。

“妈,我下周就去英国了。”付淑宜坐在她对面,摩挲着手里的水杯,眼神刻意回避与她交锋。

付淑宜和她不够亲近,是她心口经年累月的旧疤。

她是想发脾气,想质问女儿为什么自作主张,要自己说了算的人生,就可以不顾父母感受。

但她又怕从那双同她相像的眼睛里望见脆弱的影子,刺出让将军也落败的伤口。

于是她默默把手中的茶杯放下,瓷杯底和茶几玻璃相撞,擦出钝响。

茶杯用了很多年,杯沿豁了个小口,可她一直舍不得扔。或许是因为,那只茶杯与淑宜同岁,来到她身边的时间都是1991年——

婚后第一年,她有了第一个孩子。

白嫩的小手紧紧攥住她的手指,和心率检测仪的起伏一样有力。

产房外的凌志成没说什么道喜的话,替她给孩子取名叫淑宜。美丽善良,宜室宜家,是充满祝福的寓意。

在她闭眼休息时,凌志成和老付说了些什么,她并不知情。后来,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劝她趁年轻再要一个,好给孤独的淑宜作伴。

1997年,她生命里又多了一个重要的男孩。

“聪睿过人,灿若骄阳!”凌志成喜上眉梢,高举起小婴儿,喊出这个心念已久的名字。

那一年,淑宜正要上小学。老付小心翼翼地给她提了个建议,“晓芳,我们就把淑宜先过继给我妹。她结婚好几年了,也没孩子,肯定会全心全意照顾淑宜的。反正不管怎么样,淑宜都还是付家的孩子。”

“什么叫付家的孩子?淑宜是我怀胎十月生的,是我们的孩子!”她厉声拒绝。

“你怎么就是死脑筋!难道你想交罚款吗?再说了,咱俩要是丢了工作,怎么养孩子?”

凌晓芳哑口无言,但说什么也不肯把淑宜送到付瑜家。

最后,还是老付请来凌志成做思想工作,她才勉强同意。

淑宜被送走的那些年里,她常在夜里侧躺,轻拍着睿阳,在他绵缓的呼吸里回想六年前掌心的温度。然后眼角递出一颗圆润的珠子,等待耳蜗去接。

天亮后,等湿润的耳蜗变得干燥,她就去给淑宜的小姑汇钱。

这笔钱,付瑜也偷偷攒了很多年,直到如今翻倍汇入淑宜的账户,成为她去英国留学的助学金。

“你……去英国读什么专业啊?”凌晓芳沉默许久,只问出这一句。

付淑宜愣了愣,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

“去读 Digital Marketing,数字营销。主要是学——”大概是怕凌晓芳听不懂,她又换了个话头,“你不是爱听有声小说吗?你听到那些要付费的章节,又不想花钱买阅读币,就会看App里的视频广告来换。你在广告里领了优惠券,觉得划算,又会打开购物软件。

“让你听着穿越小说,就把打折的野山菌买了——这就是数字营销要学的东西。”

凌晓芳听懂了,女儿要读的专业,跟她当年拼了命想读却不被允许的专业很像。

“去看看吧。”那个声音年轻,炽热,是来自十七岁的她自己。

她从55岁这一年开始跳舞,32岁开始读研又如何呢。

“你去读吧,回来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妈妈有退休金,妈妈可以养你一辈子。”凌晓芳说得无比坚定。

那颗圆润的珠子走了二十五年的迷宫,终于找到付淑宜的眼睛。

她原本只是来告知,从未想过传统又古板的妈妈会给她支持。

付淑宜别过脸去,声音有些别扭,“上次你在微信里说,明年你要上台跳舞。是什么时候?我提前订好机票,回来看你演出。”


9.春节序曲

临近除夕,往年这会儿是凌晓芳最忙的时候——

兰亭村的人把除夕叫做“三十暝”,要在这一天的子时祭谢天地神明,辞别旧岁。

这是个繁杂的大项目,但许兰英年事已高,付淑宜在外工作,便只有凌晓芳独挑大梁。

除夕前天的清晨起来,项目启动,凌晓芳就要忙于筹备供桌上祭神的花果茶酒,和寓意十全十美的十盘菜肴。

到了深夜,她先是将方桌调到阳台,布上绣花红桌围,再将五种果子、六盘素斋、十味佳肴排兵布阵。

与神明沟通需求和愿望,每一个食盘的方位都需精确,如同大型会议上为高层摆放的桌签。

沟通的方式也有规章守则——她先是去楼下小区的空旷处摆上火盆,燃了“贡银”,再烧“银纸”。

随后,立即上楼念诵祈祷,从天地公公到南北斗星君,再到后土夫人;从进香,敬酒再到端盘,自有一套标准作业程序。

兰亭村的神明比祖宗更大,祭完天地,凌晓芳又把满满当当的供桌从阳台迁移进屋,撤了茶酒,添上饭菜,由祖宗做项目验收。

至此,这庄严郑重的一场辞年仪式才算结束,神明将保佑一家老幼平安,里外顺风。

但今年的“三十暝”前夕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上午十点,凌晓芳正在厨房逐一排开各类食材和用具,对着筹备供桌的物料清单查漏补缺,却意外接到了苏锦的电话。

“你看群消息了吗?沈老师说今天傍晚加一节课,给咱们这些汇演节目排练走台的队形。我看就你还没回复,要记得来哦。”

她闻言蹙起眉,“不行啊!怎么就要彩排队形了?今天要准备三十暝祭神,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抽不出时间呐。”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让你家老付准备呗。”苏锦说得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凌晓芳下意识地推拒,“他一个毛手毛脚的男人,哪里做得来这些琐细的活啊,交给他我也不放心。不行不行,我今天去不了。”

“妹妹,别太小看你男人了。”苏锦语重心长地说,“他好歹也是做领导的,多细的方案没审过?我做主任的时候,手下那些项目负责人都细致着呢。”

“祭神这点小事,家里谁都能做。但队形彩排你可是主角,缺了你可不行。”

苏锦说得坚定,这话颇有分量地落在了她心上。

傍晚时分,老付望着空荡荡的供桌,终于忍不住给凌晓芳打了个电话。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贡品一样都没准备呢!”

凌晓芳在舞房接起电话,“不是让你帮忙弄下吗?要准备哪些东西,怎么摆放,说什么话我都写在纸上了,就放在茶几上。”

老付半眯着眼睛,费劲地理解那繁杂的流程,“你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哪知道‘五果六斋’是什么。”

“五果就是五种水果嘛,每盘都是单数。六斋就是香菇,龙眼,莲子,黄花菜……”

“太复杂了太麻烦了,我搞不来。”老付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快点回来。”

凌晓芳轻蔑地笑,“亏你还是大学生,这都弄不清楚。”

电话那头传来敲击地板的铿锵节拍,似有战鼓在擂,是挑衅,也是宣战。

他怒火中烧,直接挂断了电话。兰亭村的女人过年不筹备贡桌,目无诸神,她是要反了天。还有谁能管得了她?

思及此,老付又从通讯录里翻出老丈人的号码。

凌志成一接起,就听到女婿告状,“爸,晓芳现在真是越来越过分。她为了跳那个弗什么舞,家都不顾了!辞年祭神也不管,我叫她回家也不肯,你看看,哪有这样当女人的!”

凌志成闻言霎时变了脸色。

辞年祭神在兰亭村是过年的头等大事,事关来年全家的气运——身体上是否健康,事业上能否升官发财,都要讨这场仪式的光。

这仪式许兰英做了几十年,凌晓芳才做十几年,就敢偷懒罢手,凌志成直觉自己教女无方,颜面扫地。

“我这就过去。今晚她一回来,我们就开家庭会议,跟她好好谈谈!”


10.判决

结束酣畅淋漓的排练,凌晓芳在橘红的长裙外套上羽绒服,露出的下摆在暮冬里开成一朵红硕的花。

今晚排练时,她被安排站在第一排,正当中的位置。

她情不自禁想象自己站在聚光灯下的样子,连回家的步伐也显得兴致高昂。

直到推开家门时,看见两个男人盘踞在茶几的不同方位——退位的老领导坐着红木雕花椅,高高在上;在位的小领导面色阴鸷,伺机观望。

两人为她留下一个正对供桌的位置,好似让她反省这落空的使命。

家庭会议开始,凌志成摆开批评的架势,“明宇都跟我说了,你这几个月经常不见人影,就是为了去跳舞!平时也就算了,我懒得说你,这马上过年了,听说你什么都没准备。

“春联也不贴,年货也没买,大年三十晚上我们就喝西北风,是吧?你这像什么样子!”

女儿坐在他左手侧,头微垂,长发挡住面无表情的侧脸。她投向窗外的目光没什么焦距,不知是在反思,还是不敢看那神龛上供奉的观音。

凌晓芳带着蓝牙耳机,在听《穿成病弱王爷的叛逆金丝雀》第五百三十二章。

这招是张孟夏教她的,她说在单位有时实在不想听某些领导讲废话,就会偷偷把耳机带上听摇滚乐——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傅煊睥睨着阶下的女子。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凌娇娇——桀骜不驯,放荡不羁,目无礼法,见了天子也不下跪。

“凌娇娇,你好大的胆子。”座上的人已是垂暮之年,冕冠下白发苍苍,却依然透着威赫。

“你身为丞相之女,又是王妃,竟整日出入勾栏瓦舍,与一帮舞姬厮混。你置皇室颜面于何顾?”

“真是可笑,我只是和相熟的姐妹们跳跳舞,何至于给我扣下这等罪名?若是皇室嫌跳舞不好,那日万寿节为何要安排舞姬在宫宴上起舞助兴?”凌娇娇的语气不甘示弱。

傅煊大怒,厉声训斥道,“放肆!你见了朕,胆敢不跪,还出言不逊。单这一条罪名,就够将你打入天牢。跪下!”

凌娇娇下巴一抬,凛然地瞪了回去,“不可能。傅煊同志,我们新中国就没有奴隶!”」

“你是不是想造反,我的话也不听了!”凌志成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凌晓芳看着吹胡子瞪眼的父亲,不得不把耳机摘了下来。

“你为了自己跳舞,辞年祭神都敢不做,是大逆不道,没把我们全家人放在眼里。”

凌晓芳也跟着站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正视那双严厉的眼睛。

“这个家就靠我一个人啊?老付跟您两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大领导,就撑不起来一点?

“我也打电话告诉老付怎么准备东西了,是他不愿意做。我跟妈忙了几十年,就这一年没做,被你扣了个大逆不道的罪名!离了女人,你们的天就塌了?”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这客厅,如同蛮横的判决。

凌志成颤抖着手,指着她断言道,“我现在要跟你断绝关系,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一旁的老付见状不对,连忙起身握住凌晓芳的胳膊,“别说这种气话,快给爸道个歉。”

可凌晓芳却对自己的父亲怒目而视,紧闭齿关,绝不认错。

她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臂带着这几个月来无数次练习的肌肉记忆,手肘向外打开,棱角对外,像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

“哎呀,你教了一辈子语文,最基本的孝道还不懂吗?”老付看着这对父女死犟的样子,也焦急起来。

可她仍是一言不发,凌志成毫无台阶可下,气得摔门离去。

凌晓芳是在想,她怎么会不懂孝道。

她从小读论语,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侍奉父母,对过失要婉言相劝;如果父母不肯听,还是要恭敬对待,不能违背,即使忧愁也不能有怨气。

可是,为什么?

看看那些跳「西桂利亚斯」的女人吧,如果跳舞都能带着怨气,为什么做女儿不能?

她一辈子都在听父亲的话。听父亲的话报了师范大专,听父亲的话与付明宇相亲结婚,听父亲的话生了一双儿女,听父亲的话和年幼的女儿分离……而她现在只是想跳舞,竟成了大逆不道。

羽绒服下盛开的裙摆不再是红硕的花朵,而是熊熊燃烧的火炬。

她冲着老付吼到,“付明宇,这家不是我一个人的。祭神你能做,年夜饭你也能做!爸今天为什么会突然过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日子你能过就过,不能过你就搬出去!”

老付一时被这冲天的气焰震慑。妻子虽然脾气急躁,但性格总归是内敛顺从,这样威胁他还是头一遭。

那火焰般的舞裙此刻和她紧紧贴在一起,像是融为一体,他无法再将它剪碎。

可他还是无法容忍这火嚣张地爬到他头顶,因而举起了茶几上的瓷杯,掷地宣告他的判决——

“凌晓芳,你真是长出息了。反正女儿出国了,睿阳也不回来,这个年你就一个人过吧!”

这个家像地上的杯子一样四分五裂。

若是放在从前,凌晓芳一定是会害怕的。

家散了,她被扔下了,父亲当年的话一语成谶。攀援的凌霄花失去了大树,没了依附,再也活不下去了。

若是放在从前,无论她再怎么犟,到最后一定会认错,赔笑,讨好附和。

可她想起了她上的第一节弗拉门戈舞蹈课。

沈老师说,你要想象自己是一棵大树,下半身重心向下,深深扎根大地,沉稳又安定;上半身要努力向上生长,你的手臂就是枝干,然后,在枝头开出漂亮的花。

不知为什么,虽然她的脸火辣辣地疼,地上的碎片触目惊心——但她不再害怕被抛弃了。

11.汇报演出

初春已至,舞台汇演开场在即。

凌晓芳从兰亭村接了母亲来看演出,就像年前的除夕夜,她也只接了许兰英来过年。

其实后来消了气,她还是给父亲打过三通电话,只是都被拒接。她做好了年夜饭,想着送去兰亭村再赶回市区,却被人拦下。许兰英说,他自己有手有脚,总归饿不死,你由他去好了。

凌晓芳站在舞台两侧的帷幕后,偷偷朝观众席看去——

许兰英坐在台下中央的位置,旁边是睿阳和从英国赶回来的淑宜。淑宜穿着复古英伦风的皮衣,怀里抱着一大束花;她还新染了头发,是大胆的酒红色,在剧场的灯光下格外耀眼。

再旁边,坐的是老付,此刻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舞台。

第一支舞曲起了前奏,是张孟夏参演的「法鲁卡」。

报幕的人念着旁白,那是凌晓芳替节目写的介绍词——

“法鲁卡最早由男舞者演绎,它骄傲而有力量,像英勇的骑士。今天,女性舞者用自己的方式,重新诠释这个古老的曲式,如同威武的将军,坚韧的木兰。

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灯光亮起,舞者穿着黑色长裤,亮片点缀的绚烂上衣——低沉的踏步旋转,是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遒劲的敲击节奏,是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在挺拔的姿态与眼神的细微流转里,舞蹈同时拥有世界的两极。

第二支舞曲,有打铁声铮铮敲击,接入「西桂利亚斯」断续的吟唱。

旁白在念,“这是弗拉门戈中最古老的曲式,用生活的苦痛,孤独,爱与死的苦恼直击内心,潜入人类底色中的悲凉。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舞台的光线昏冥不定,不规则的节奏里,苏锦翻飞起黑红相间的裙裾,像是百丈崖头的花,在高处绽放,为人遮阴避雨。一路攀缘,纵然风雨侵蚀,满身泥泞,也志存高远,引来天光。

第三支舞曲的前奏里,有嘈杂的欢呼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支「塞维亚纳斯」,是欢庆节日的曲式。我们相聚在此,不论年龄,无谓身份,载歌载舞,庆祝春日到来,万物新生。”

56岁的凌晓芳站在聚光灯下。

灯光照亮她火红的裙摆,腰间细闪的钻,照亮她肌肉下垂的手臂,眼角无可掩盖的皱纹。

她庄严肃穆,也艳丽耀眼,手花向天空开出,仿佛要纵上云霄去。

在欢乐的歌唱旋律里,鞋尖和鞋跟交替击打出轻快的节奏,裙摆随吉他扫动的节拍挥动。

所有的舞步都深深烙印在她的身体里,聚光灯把舞台照得像烈日炙烤的盛夏,灼热她心里,未曾写上节目单的报幕词。那改编自舒婷的诗,还是她最喜欢的那首《致橡树》——

“我有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亦有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生性强健是我,虚荣懦弱是我。

不畏酷热是我,隐忍牺牲是我。

柔弱依附是我,顽强生长亦是我。

我如果爱你,我愿做那攀缘的凌霄花,为生为人女,为嫁作人妻,为身为人母。

我如果爱你,我愿做那攀援的凌霄花——为叫作凌晓芳的,我自己。”

尾声

小学语文老师凌晓芳退休后爱上了两件事,一个是听有声小说,另一个是跳弗拉门戈舞。

一千多章的《穿成病弱王爷的叛逆金丝雀》,她已经全部追完了,只是对结局不太满意。

那穿越之女凌娇娇,最终让脾气乖戾的王爷对她深深沦陷,无法自拔。

伪病弱的王爷谋权成功,做了新帝,还为她力排众议遣散众妃嫔,让她做了皇后——凭借新帝对她坚贞不渝的宠爱,她再也不必对谁下跪。

分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结局,可她怎么琢磨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更不对劲的,是那个有声小说APP。

近来给她推送的新小说,女主不是手撕白莲花,打脸白月光,就是重生复仇杀绿茶,扇人巴掌,打砸烧杀。

可轰轰烈烈一场,到头来要么做个玩物,要么心甘情愿做个宠物。

可她已经见过鲜衣怒马的将军,光照万民的上神,闯荡江湖的侠客和叱咤风云的商贾;再听这些旧故事,心里好像硌了一粒沙。

凌晓芳也思忖,是不是她这个老教师犯了职业病,太过咬文嚼字?又不是批学生卷子,那么较真做什么?

可那个APP实在过分,看广告竟然不再赠送优惠券了。她一怒之下把它卸载了,又换了个新的听书APP。

现在听的这一本,叫《见习刑警队长》,讲的是高冷冰山女警和纨绔富家公子哥联手破案的故事——有拍案惊奇,有悬疑推理,还有甜蜜爱情,她听得很上瘾。

潺潺流水声里,她洗好了碗,做好了今天的午饭。

客厅里,许兰英在看一部新出的仙偶剧。

凌晓芳放下手里的野山菌排骨汤,对她喊,“妈,先来吃饭吧。”

她扫了眼老太太在看的剧,忍不住用方言嘀咕到,“现在的电视剧都是讲神仙爱来爱去,就是动不动神魔大战,一下子要推翻天庭,一下子又灭苍生,你能看懂吗?”

“谈恋爱嘛,我干嘛看不懂?这男的爱那女的,说她怎么把自己当男人使,还保护她,不让她干活。”许兰英慢悠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电视里,男主攥住女主的下巴,勾唇一笑,“别再执着了,你何苦非要自己纵上云霄?做我的帝后吧,整个九重霄都是你的。”

(《纵上云霄去普通的栖迟/

编辑: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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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书单

庚子书单

今天这篇书单来自我的一位朋友慕珂。此前,曾经和大家分享过四篇他读《聊斋》的感受,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在公众号留言框内回复“聊斋”获取阅读链接。今天这篇则是他在庚子年的一部分读书笔记,且作参考。可能庚子年最大的好消息,就是庚子年要过完了。在这个如...

守心自暖,淡看尘缘

守心自暖,淡看尘缘

繁华三千,看淡即是云烟;萍聚萍散,想开就是晴天。人生本就是一场场遗忘,也是一场场相遇。如果,你是我的过客,我会把你停留在最美的时光里,待到光阴褪去你的红妆,我依然会想起你最美的模样。如果,你是我的归人,我会陪你温柔如诗的岁月,惊艳似水的流年...

杉山赏荷

杉山赏荷

   杉山赏荷 青山文客        驱车15公里,来到了杉山著名的荷花基地。嘿,人还真不少!马路边停满了各种牌号不一的车辆,路上田间游荡着着装各异的男女老少。呵呵,他们都是来赏荷的。...

佛在心中

佛在心中

  感谢佛让我所悟, 春暖花开的季节, 哪一朵盛开的花属于我? 红尘过客, 多数人记住了花开的颜色, 却忽略了陪伴的绿叶很多, 只为花的凋落惋惜, 没人聆听花叶执着到晚秋的叹息。 一花一叶一菩提, 阿弥陀佛 感恩佛渡我心...

一把伞

一把伞

  雨静静的下, 想起你对我说的话, 不论多大的雨, 也不用害怕, 加倍珍惜着, 你送我的雨伞。 送伞是举手之劳, 平常的像绿草一样清新自然, 千万别在你的心里泛起波澜, 我还有一把爱妻给我买的雨伞, 是玫瑰花的色彩,...

为了珍藏

为了珍藏

写作是我偶尔的灵感, 更是生活瞬间的记录, 但又有谁懂我心扉? 揽着易逝的阳光, 与我靠近。 双手抱拳: 希望不要过眼云烟, 真心品读多提见解。 我只想在你的生活中, 留下一抹淡淡余香, 一笔一纸, 一案一灯, 一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