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兆和,不曾远去的大师
很遗憾,第一次知道蒋老先生的大名,还是在陈丹青先生《陌生的经验》中。在《人民的胜利》一节中,开篇便提到蒋兆和先生的《爸爸永不回来了》。画中的小姑娘双膝跪倒,仰望青天,意思很清楚:她的父亲在抗战中死掉了。
前不久刚过九一八事变纪念日。如今,85 年过去了,但我们从不曾忘记历史上的这天。而每年的今天,全国很多地方都会想起警报声。
蒋兆和(1904 - 1986)
其实,很多时候的警报声并不刺耳,也不像影片中的防空警报声那么惊心动魄。甚至如果不仔细听的话,很容易就忽略掉了。而且,忙碌的人们很少有心寻找警报声出处。
以前一直不懂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日子拉警报。既然要后人铭记,那为什么不做多一点活动,让孩子们印象更深刻。但后来,我懂了悠长、不惊心、但听得让人心里难过的警报声的意义:很多事不需要大张旗鼓,听到一个声音,看到一幅画面,脑子里浮现出先辈们为国捐躯的壮烈画面,珍惜当下,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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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蒋先生的作品上来,陈丹青说:这幅画(爸爸永不回来了)不是出于国家主义与民族意识,而是秉承人的立场。直白地说,就是同情心。
国家、民族,是现代中国主旋律,同情、恻隐,则不是首要的美德。所以七十年过去,这幅画没人记得,没人知道。
《流民图》局部
而蒋先生一生中最最重要的巨作,要数画于战争期间的《流民图》。陈丹青回忆:1978 年,我和几位美院同学在人民美术出版社走廊目击残破的《流民图》。那年,中央美院国画系卢沉老师刚从历史博物馆仓库角落,发现被弃置近二十年的《流民图》。
人有命运,画也有命运。沦陷区流民苦难,老实人蒋先生苦难,长卷《流民图》也苦难。十年浩劫后,在昏暗走廊观看一幅历尽劫难的画,仿佛苦难的典仪。其时蒋先生健在,要能见到他,我当趋前鞠躬。
蒋先生的《流民图》所描绘的绝望、悲剧性、死亡感,直追欧洲中世纪至文艺复兴过渡段的宗教壁画(如布法马可的《地狱》,此巨画在比萨圣墓园,需要亲临现场才能知其震撼)。
完整的《流民图》可以看上一整天。画中超过百位人物形态各异,每个人或家庭都有自己的故事,因此每个局部都可看作一幅独立的作品。每个人物的细微表情、穿着、气质,都高度准确,就好像他们本该如此,并不是画家刻意赋予他们的性格。
我很难想象,画家一人是如何只身代入逾百人的画中,体会他们的心境与表情,再慢慢描绘出来。
关于这幅画,有很多故事可说,且因为这幅画,蒋先生还长期被认为是有历史问题的人:创作这幅大画之前,蒋先生曾与北京一位汉奸官员相识,后者鼓励他画《流民图》,甚至允诺赞助。然而未兑现时,这位官员就死了。
《流民图》中的流民像鬼魂,背负众多哀声的画也像鬼魂一样,在胜利后的岁月,背负罪名,差点被销毁。蒋先生也在期间备受煎熬。
这才是真正的灾难。我们在铭记历史上冲锋陷阵的烈士时,也还要记得这些平凡的百姓,他们苦累,流离失所,终成荒野饿殍。这些令人难过的生活百态,应该多看看,才对得起为了我们的今天悲苦至死的先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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