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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5岁,最美好,最痛苦

微信用户4个月前 (12-24)诗词类243

我的15岁,最美好,最痛苦


“医生,我手上这块皮癣总是痒痛难忍,而且越来越大。”

“一般什么情况下会发作?”

“想起他,或者想起他们的时候。”

他们,不爱我的爸妈,和死去的弟弟。


我的15岁,最美好,最痛苦

站在槐树下躲雨的袁菲一个箭步跳上了还未停稳的出租车。

“师傅,去城北汽车站,麻烦您开快点。”

车外的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玻璃反光出袁菲白森森的脸,由于跑得太过着急,雨伞被落在了办公桌上。

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挂着几滴雨水,眼角处渗出了一串长长的泪水,它们交织混合,最终落在袁菲的手腕上。

斑驳干燥的皮癣顺着虎口慢慢爬向手腕,她不停地抓挠止痒,皮屑中渗出一丝血迹,被指甲划过的痕迹拖得很长。

安静的车厢内,除了司机师傅偶尔哼唱的呢喃声,便是指甲划过皮肤的沙沙声。

车辆驶入一处十字路口停下,红灯在暗沉的雨天中尤为显眼。

前排的司机掏出手机看了几秒,侧头笑眯眯地说:“这一单拉完我就不拉了,女儿从外地回来了,我要去接她。”

袁菲停下抓挠的手,愣神几秒后看向司机:“您一定很爱您的女儿吧。”

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他虽没露正脸,可侧面眼角堆起的皱纹,嘴角上扬顶起的颧骨,手指在档把上轻盈有节奏的敲打,都足以说明,此刻他心里惦念着的人,让他多愉悦。

“小姑娘,你这话说的,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孩子的?”

司机的话像糖又像针,袁菲渴望前者,却又被后者深深刺痛。

绿灯亮起,车像上了弦的箭,飞奔而出。

到达城北汽车站已是下午六点,袁菲遮住通红刺痛的左手,匆匆赶往接站区。

雨水顺着头顶流进眼里,模糊了视线,她隐约看到正前方站着两个人,他们脚下堆放着好几包行李。

袁菲揉了揉湿润的眼睛,清晰地看出那俩人是父亲袁刚和母亲李梅。

他们干干地站在原地,头发被雨水打湿紧贴头皮,望着前方纹丝不动。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袁菲加快了脚步,脸上的悲伤瞬时转为自责,她站在他们面前,手足无措,紧闭双唇。

袁刚将手中的行李递给袁菲,径自朝前走去,留下一句:“你咋不再晚一点?等我们死了再来!”

旁边的李梅垮着脸,歪眼瞪着低头不语的袁菲。

多年不见,见面第一句话就如此刻薄,这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袁菲拾起地上的行李,顺带接过李梅手中的尼龙包,一声不吭往路边走去。

三人站在雨中,一辆辆出租车奔驰而过,无论袁菲怎么招手,这个世界好像刻意将她隐形。

终于在袁刚的咒骂声中,缓缓驶来一辆车,袁菲将行李塞进后备箱,自己抱着尼龙包挤进后排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提前来,让我们白白淋雨。”李梅话音刚落,前排的袁刚使劲儿挤出一声“哼”。

袁菲尴尬地回了句:“只能请一个小时假,已经很赶了。”

“你多厉害啊,单位没了你就倒闭了。”对于一个因寻衅滋事被提前下岗的男人来说,这话无疑充满了嘲讽。

李梅从兜里掏出浸湿的车票,塞进车门上的储物格里,怯生生地看了眼前排的袁刚:“要我说,你就是不行,不会做人做事。”

这熟悉的话是父母从小惯用的教育,以至于袁菲默认了,直到工作后,她总是放低姿态来承认自己“不会做人做事”。

“那我咋办?总不能为了接你们辞职吧?

袁刚猛地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多年不见,眼前的女儿早已不是那个当初任由他随意责骂的人了,她竟学会了顶嘴。

没等他开口,李梅一巴掌拍到袁菲的后背上:“你再顶嘴试试。”

暮色四合。

条条大路挤满了车辆,路上行人个个打伞,一把把五颜六色的伞下,罩着彷徨、迷离、悲痛、幸福……

属于袁菲的伞没有了,最后一道屏障也被打破。


我的15岁,最美好,最痛苦

十五岁,正值青春,这本该是人生中最美好的阶段之一,它应是桀骜不驯,五彩斑斓,充满了无限的朝气与活力。

可袁菲的十五岁却成为了她痛苦的根源,忘不了,也甩不掉。

自从生下袁菲,李梅整日愁眉不展,为了要个儿子,她喝的药比水还多。

正规大夫也看,歪门邪道也听,苦苦熬了十几年,终于如愿以偿。

袁菲记得清楚,那天也是阴雨天,李梅冒着生命危险生下袁耀祖,自己却留在了手术室抢救。

袁刚迫不及待接过儿子,和亲戚们围坐一团,兴奋至极。

而袁菲手中提着一碗鸡汤焦急地等待着李梅出来。

袁耀祖满月那天,袁家门庭若市,李梅虽气血衰竭尚未恢复,可还是强撑着精神,招待来宾。

来往人群中,有袁菲见过的,没见过的。

明明是从小生活的地方,却陌生至极。

亲戚们塞满了整间屋子,恭贺声、道喜声、赞扬声络绎不绝,挺大的空间,却硬生生将袁菲挤了出去。

她坐在院子里,手中拿着一枝刚摘下的槐叶,嘴里念着:爱我,不爱我,爱我,不爱我……

随着槐叶一枚枚掉下,最终定格在:爱我。

袁菲拿着枝干上最后一枚槐叶,兴高采烈地奔向母亲的房间:“妈妈,你看,你们还是爱我的。”

圆嘟嘟的脸上透着粉嫩,语调撒娇中带着一丝丝骄傲。

李梅跪坐在床上,身边是她的婆婆,袁家老太太。

她拘谨地来回揉搓着双手,猛劲儿给袁菲使眼色,示意她赶快出去。

袁菲呆呆地望着李梅,她从未见过母亲此时的表情,小心翼翼却又乐在其中。

袁老太太怀中抱着袁耀祖,乐呵呵地向围在床前的亲戚们夸赞自己的孙子:“看他的眼睛多像我们刚子啊,还有这双大手,都说大手能抓钱。”

“是啊,老太太,你真是有福气。”

“你们老袁家算是把这个姓留住啦,没想到袁刚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厉害,真是功不可没啊。”

袁菲的话淹没在一众阿谀奉承中,没人在乎她说了什么,也没人听清她说了什么。

袁老太太虽乐得合不拢嘴,可还不忘挖苦李梅一番:

“就是这孩子来的太晚了,我当年一生一个准,在婆家的地位别提多高了。”

手术尚未恢复的李梅,含胸驼背直不起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白惨惨的嘴唇一颤一颤:“这次算要了我半条命了,好在耀祖安然无恙。”

老太太嫌弃地瞪了她一眼,对床前的亲戚们说:

“啧啧,现在的人啊,真是越活越娇气,我们那时候刚生完孩子就能下地干活,有时候怀一个背一个,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李梅不再吭声,只能跟着亲戚们一同附和。

挤在人堆中的袁菲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李梅,她心里生出一股悲哀,为了自己,也为了她。

那晚,宾客们都散去后,袁菲一个人收拾着热闹中留下的残渣,菜和烟酒的味道盘旋在这个家中,迟迟不散去。

主卧室亮着暗光,袁刚因太过高兴早早将自己灌醉,来不及送客就已经倒头大睡。

袁耀祖的啼哭声扰得他不胜其烦,惹得他时不时抛出两句怨言。

李梅敞开衣襟,安抚哭闹不止的袁耀祖,叹气声顺着门缝溜进正在洗碗的袁菲耳朵里。

水龙头的水冰凉彻骨,伴着声声叹气,都流进了袁菲的心里。

“干完活儿赶紧睡觉去,叮铃咣啷的吵得人睡不着。”

李梅从卧室走了出来,剖腹产的疤痕压得她直不起腰,挪一步都扯着伤口痛,她低头系着衣服上的扣子,没有抬眼看袁菲。

哗哗的水流声在李梅的催促下显得更为刺耳。

袁菲转过身,站在厨房灯下,看着黑暗中的李梅,心疼地问道:“妈妈,你的伤口还疼吗?”

“你以后也会经历的。”


我的15岁,最美好,最痛苦

满月礼没多久,李梅就惦记着想回娘家转一圈,在征得袁刚同意后,她马不停蹄背上行李带着孩子一溜烟跑了。

对于外婆的印象,袁菲实在想不起几件深刻的事。

本就是乡野村妇,张口闭口就是老迷信,如果非要说,那就是她的名字,陈来娣。

袁菲问过李梅,这名字为什么像个男孩,李梅沉默好久,开口说道:“这不是她的名字,这是她的命。”

舟车劳顿并未让李梅疲倦,进娘家门时,袁菲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自信和激动。

不大的客厅,昏暗的灯光,陈来娣坐在窗户边摘豆角,见李梅进门,激动地朝门口跑去,抱过袁耀祖细细端详。

“好啊,好啊,终于是如愿以偿了,这是你的福气啊,梅梅。”

李梅坐在沙发上,浑身松软,说话的语气都像提着一口气:

“是啊,婆婆看我的眼神都比从前温柔了,袁刚也不埋怨我了,现在的日子可比过去好多了。”

过去是指只有袁菲的时候,虽然年纪还小,可敏感的袁菲立刻领会到了李梅话里的意思。

“不过我也苦的很,年纪不小了,伤口恢复起来特别困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最近腰背疼得要命,奶水更是少得可怜,只能掺着奶粉一起喂。”

李梅话锋一转,又将自己的苦讲了出来,毕竟这是自家,不用拘谨自己,也不用巴结别人。

“那你更要照顾好袁刚,这孩子的奶粉钱可都要靠他了。”

袁菲站在两人中间,她诧异地看了眼外婆,紧接着目光转向李梅,李梅虽笑着点头,可藏不住眼底的悲凉。

陈来娣将一箩筐豆角递给袁菲,打发她去厨房清洗干净。

刚走进厨房没几步,就听见陈来娣悄声说道:

“你有福气,可不像我,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女儿,被婆家欺负、被老公打骂,我死了到阴曹地府都不好过。

“你不一样,你是要和袁刚葬在一起的,耀祖会给你们两口子烧香,你就是沾了你老公的福,你要没了香火,以后在阴曹地府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这话灌进李梅的耳朵里让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既理解母亲没生儿子被婆家为难,又为此感到难过,但说不出具体哪里难过,因为身边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不过陈来娣的话无疑是给了李梅一针强心剂,让她更加确信自己辛苦生下的儿子就是天赐的福。

自从回了趟娘家,李梅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本就老来得子,再加上旁人的吹捧和迷信,袁耀祖被宠得无法无天。

别家的小孩三岁就上幼儿园,袁耀祖拖到五岁都不肯去。

倒不是他自己不想去,而是李梅接受不了一整天见不到儿子,又怕他在幼儿园吃不好、穿不暖。

当其他孩子已经学会怎样融入小群体时,袁耀祖还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聊时就会披着枕巾,手中拿个木棍,对着空气乱舞一通,嘴里喊着:“杀啊,杀啊。”

他五岁那年,趁着袁菲趴在写字台上睡着时,将圆规刺进她的虎口处。

袁菲被突如而来的刺痛惊醒,她捂住流血的手,看着哈哈大笑的弟弟,气愤猛地冲向头顶,抬手对着袁耀祖的脸就是一巴掌。

袁耀祖找来李梅,大哭道:“我让姐姐给我借本书,她不借,还打我。”

李梅看着袁耀祖脸蛋上的指印,顿时火冒三丈,想都没想就给了袁菲狠狠一巴掌,可她立马后悔了,想道歉却又说不出口。

“妈妈,不是我的错,是弟弟先拿圆规扎我的。”袁菲小心翼翼说着,强忍着泪水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顿感悔意的李梅本想安慰袁菲,可袁耀祖又哭又闹,她只能先安慰小的:

“不哭了,到时候让爸爸给你做个新书柜,你想要什么书,我都给你买。”

紧接着回头对袁菲说:“他是弟弟,你就让让他,你跟他计较什么,这事儿要是让你爸知道,他非得狠狠揍你一顿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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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袁刚托厂里的工人打了一个书柜,抬回家那天袁耀祖高兴地上蹦下跳,挑衅般看向站在卧室门口的袁菲。

可灾难很快来临。

一天中午,李梅、袁刚去参加工友孩子的婚礼,袁菲在卧室看书,袁耀祖大吼道:

“滚出来帮我拿书,我够不着!快点!不然我让爸爸妈妈打死你!”

袁菲起身将卧室门反锁,装做听不见。

没过一会儿,她听见“咚”的一声,赶忙往客厅走去,却看到袁耀祖躺在地上,书柜压住了他的脑袋。

袁耀祖的哭啼声穿过散落的书本和一地的玻璃碴。

袁菲冲了过去,用尽力气想挪开书柜,可凭她一人的力量根本办不到。

她跪下身,安抚着书柜下的袁耀祖,挪开挡在两侧的书,发现一块细长的玻璃插进了他的脖子,血顺着伤口一簇一簇向外流,沾在了袁菲的裤脚和鞋上。

她吓坏了,跑到座机前想拨打那个记得清楚但从未用过的号码——120。

沾着血渍的食指颤抖得厉害,按下每一个键都用尽了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袁耀祖眨眼的频率变得缓慢,眼皮沉得抬一下都费劲,袁菲颤抖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睁开眼睛,不要闭上啊!”

直到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袁菲胸口的气才提了上来。

她跑去开门时,心里猛地一沉,门被反锁了。

办酒席的地方离家隔着两条街,袁菲疯了般一遍遍拨打李梅的传呼机。

门外的人想尽办法进去,门内的人想尽办法出来。

这十几分钟足以让袁耀祖丧命。

直到李梅匆匆赶来才将门打开,袁菲被挤到角落,她双手沾血,眼神涣散,来不及清理血渍,慌忙跑去医院。

那一刻,她觉得只要袁耀祖没事,她也会相安无事。

袁刚带着酒气被工友搀扶进了医院,等他意识到袁耀祖已经咽气时,体内的酒精才被彻底挥发。

长长的走廊散发着绿色的光,李梅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落在地上,两侧凌乱的长发掩面,看不清她的表情。

角落里的袁刚放声痛哭许久,随着眼泪耗尽,他将目标转移到了袁菲身上。

核桃般的双眼布满红血丝,他猛地抓住袁菲的衣领,反复将她撞向身后的墙面:“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死?”

“他被书柜压住了,我抬不动。”袁菲的后脑勺一次次被撞击,即便疼痛难忍,但还是努力解释着。

“他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搬倒书柜!”

“爸爸,真的不是我,我想救耀祖,可是门被……”

不等袁菲解释,对面的李梅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闭嘴!”

闭嘴,可能对大家都好,尤其李梅。

接下来几天,袁菲被禁足在家,不准靠近有关袁耀祖的一切,她猜到了袁家人有多伤心,更是能想到李梅有多绝望。

自打那以后,袁菲烙下了抓挠皮肤的毛病。

虎口处的血点变成抹不掉的黑痣,仿佛在无情地嘲笑她:“这一切的孽都会跟着你,你逃不掉的。”

慢慢地,黑痣变成了大片的皮癣,一发不可收拾。

沉浸在伤痛中的李梅精神日渐萎靡,双眼时常肿着,像蒙了层纱布,看起来浑浊不清。

大概过了两个多月,因腰背疼痛难忍去了医院,被查出卵巢癌。

接二连三的不幸,让她憔悴不堪。

那时,她只要看见袁菲,就开始絮叨:“如果你是男孩,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儿子没了,自己的身体也垮了。”

本来还想再博一次的袁刚,见李梅身患癌症,也打消了念头,将一切寄托放在烟酒上,回家只要不顺心对着袁菲就是一顿毒打。

这时,李梅会躺在床上,闭起眼睛装作什么也听不见,她不敢插手,怕袁刚会迁怒于自己。

直到念完专科,袁菲得到了一份江河市建筑行业的工作,她毫不犹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临别时,李梅躲在卧室不肯出来,袁刚将一个账本扔在袁菲脚下,脸色阴沉铁青:“只要账在,你就别想彻底摆脱我们。”

袁菲抬头看向父亲,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自从袁耀祖死了,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了光,

“爸,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妈妈。”

在江河的这些年,袁菲投入工作让自己忙碌起来。

她有时甚至忘记了父母,忘记了死在自己面前的弟弟,她以为这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渐渐淡忘。

互不相干也挺好,可没想到他们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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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居苑小区是廉租房小区。

这个小区汇集了江河市大多数的打工者,虽环境一般,但胜在房价低廉。

袁菲工作的第三年,从合租房搬了出来,单独租了套一室一厅。

得知父母要来住的前一个月,她做足了准备,将不大的客厅隔出一小块地方摆了张单人床,把卧室腾出来让父母住。

李梅蹲在地上收拾行李,她起身想要拿前面的包,从袖口露出来的胳膊上多了一个烟疤,旧伤疤褶皱成一团,新伤疤又叠加在上面。

“你的胳膊怎么回事?”袁菲诧异又心疼。

她明知得不到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李梅猛地收回胳膊,惊恐地瞥了眼坐在沙发上抽烟的袁刚,赶忙插话:“你工作怎么样啊,挣得不少吧?”

袁刚嗤笑一声:“一个月就还我五百块,能挣多少?要我说你嫁人吧,等熬成老姑娘了,赔钱都嫁不出去!”

自打进了工程行业,袁菲除了保底的死工资,基本靠常年下工地赚取差旅补助。

在单位里,别人不愿干的活儿,她干;

别人不愿出的差,她出。

她这么拼命,无非是想尽早还清袁刚手中账本里的账。

袁菲蹲在地上整理行李,低声回应:“只要还清欠你的钱,不就好了。”

“放屁!”

袁刚抄起茶几上的记事本朝袁菲扔去,本子锐利坚硬的角狠狠砸在她的后脑勺上。

袁菲像没事人一般,起身看着他:“我带你们出去吃饭吧。”

“真是个贱骨头!”袁刚的咒骂声响彻整间屋子,像把砍刀一下下砍在袁菲的身上。

夜晚,窗外风声呼呼,雨滴重重打在窗户上。

袁菲被冻得来回翻腾,睡不踏实。

突然她听见旁边的帘子被人拉开,猛地转头,看见李梅披头散发哀怨地盯着自己,嘴里叨叨着:“如果死的人是你,我们就都不用这么痛苦了。”

过了几分钟,李梅转身走向卧室,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随着门被关上,影子也被夹断消失。

袁菲将被子堵在嘴上,喉咙不停地抽搐,眼泪倾泻而下。

每年中有两天李梅会发疯,一天是袁耀祖的生日,一天是袁耀祖的忌日。

这两个日子也被袁菲深深刻在心里。

她不敢打开手机,因为会收到李梅无数条埋怨的信息。

她痛哭着删除信息,偶尔一滴泪滴在屏幕里的“死”字上,如放大镜般,放大,再放大。

今晚,手机对面的人赤裸裸出现在袁菲面前,她更加肯定了李梅对她的怨念有多深。

第二天晚上,袁菲加完班回到家,刚进家门,她彻底愣住了。

原本熟悉的家忽然变得很奇怪。

她最喜欢的抱枕不见了,粉色的沙发垫变成了灰白色的粗麻布,电视被罩上了一层白色的纱,透亮的玻璃茶几贴上了年画娃娃,而电视柜的正中间摆放着袁耀祖的遗照。

尤其是那张遗照,它在整个家的正中心,定定地看着房子里的每个人。

袁菲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这不再是她的家,而是她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过去的一切乍然出现在眼前,袁菲心里沉闷得要命。

正当她愣神之时,李梅对她说道:

“你爸以前工友的儿子也在江河,是做生意的,过几天你们见见。”

“可我还没有结婚的意思。”袁菲忽然缓过神,立马开口解释。

她局促地站在门口,这一刻,好似又回到了她年少时被父母责骂的场景。

袁刚眯着眼,坐在沙发上翻看手中的小本子,袁菲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本子,里面写满了她欠的每一分钱,包括袁耀祖的丧葬费。

他没有吭声,只是用胳膊肘顶了顶身边的李梅。

“我们这次来有两个目的,一是年纪大了,病痛缠身,身边需要有人伺候,还有一个就是你赶紧结婚吧,三十多岁了,别到最后落个没人要的下场。”

虽然这不是李梅一个人的主意,但无论怎样,他们无疑是将袁菲钉死在了柱子上。

想逃只能抠出钉子,弄得满身是血,遍体鳞伤。

“我知道你跟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有多憋屈,你有本事就嫁出去,不然你一辈子都别想甩开我们。”袁刚挑衅地看了她一眼,得意地抿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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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晚上,袁菲下班回家,家里莫名多了个男人,她心里嘀咕,这应该就是他们口中工友的儿子。

衣衫立正的袁刚,精神头十足,他笑眯眯向袁菲介绍道:

“这是咱们老乡,你刘叔叔的儿子,叫刘什么?”

“刘强。”

男人看着袁菲傻呵呵地笑,圆鼓鼓的肚子架在双腿上,暗黄的牙齿一看就是常年抽烟导致,双手通黑,无名指却印着深深的戒痕。

刘强见到袁菲,很是满意。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姑娘,咧开的嘴巴藏不住笑意,一个劲儿点着头。

“这是干什么?”袁菲带着怒气看向李梅,而李梅也只是黯然低头,没有接话。

见袁菲态度生冷,袁刚给了身旁的刘强一个僵硬的笑容:

“别看她三十多了,做人做事这方面差劲的很,你千万别介意啊,主要我们还是担心她,你说都成老姑娘了,谁还要啊。”

“别别别,老姑娘好啊,我就喜欢没被玷污过的。”

听着对面两人的谈话,强烈的不适感让袁菲胃里直泛恶心。

她使劲儿吞了吞口水,压住反上来的酸水:“你有病啊,啥人都往家领?”

“你……”袁刚愣住,正要破口大骂,想到还有外人在,硬生生把怒气憋了回去,“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和你妈年纪这么大了,趁活着看你嫁出去也算了了心愿了,是不是?”

袁刚死死盯着斜对面的李梅,带着怒气低吼道:“说话啊,哑巴了你!”

“嫁了吧,总要走这一遭,就听你爸的话吧。”李梅怯生生呢喃着。

袁菲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在外惹是生非,在内耀武扬威。

中年丧子没多久,就被厂里下了岗,这样的人做什么离谱的事她都不感到意外。

可是李梅的妥协就像把钝刀子,在袁菲的心脏上一点点地磨,直到磨穿才肯罢休。

“所以你就是活该,活该被他欺负一辈子!我真傻,我怎么会去同情一个甘愿忍辱负重留在他身边,都不愿逃出来的人啊!”

“丫头,这话可不能这样说啊!你父母也是为你好,你说你这个年纪了,赶紧成家生娃不好吗?我的经济水平养活一个家庭还是绰绰有余的。”

刘强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一脸傲娇。

“是啊是啊。”袁刚跟着附和,“到时候你给人家生个男娃,也算弥补了我们家的遗憾了。”

“叔叔,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前妻就是生不出男娃,你说气人不,我这一大把产业就指着儿子继承了。”刘强端量着袁菲,“不过你看起来能生。”

他的目光游荡在袁菲的屁股上停了下来。

“我真庆幸你前妻离开了你,像你这种脑满肥肠的恶心东西,就应该抱着你的产业发烂发臭!”袁菲指着目瞪口呆的男人,“你给我滚,滚出我家!”

袁刚被气得肺都要炸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止不住的咳嗽声响彻整间屋子。

他捂着胸口走到袁菲面前,抬起手就要打下去,却被袁菲死死抓住。

“你要是再敢打我,就带着你儿子的遗照给我滚出去,别怪我不给你收尸!”说完,袁菲使劲甩开他的手,提起包往大门外走去。

袁刚被甩的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他不死心,在身后喘着粗气喊道:“人家都答应给十万的彩礼了。”

嘭——袁菲一把关上门,恶心肮脏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好像都与她无关,内心的孤寂与无助像把枷锁深深将她禁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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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气日渐转凉,袁刚肺部的老毛病开始发作,哪怕咳的整个身体都在颤动,口水不自觉顺着嘴角流出,他还是烟不离手。

那声音如同剑刺般冲破耳膜。

尽管袁菲遭受着他们的打压,但见到袁刚有时为了忍住咳嗽而涨红的脸,还是将他带去了医院。

医生建议立马住院,可李梅不同意,她执意将袁刚带回家,并直接表明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当年我高危生下耀祖,惹得一身病,不也没人管我吗?老袁家的人命都硬,只要不是意外,死不了。”

袁菲并未阻止,她知道李梅长期生活在矛盾中,对这个男人既依赖又痛恨,怕他死了没人撑腰,又怕他活着继续对自己打压。

袁刚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

他死的前一天夜里,李梅跪在床边的窗户前,双手合十,嘴里呢喃着:“儿啊,把你爸带走吧,让他去那边照顾你。”

袁菲透过门缝,看着李梅佝偻的背影,身后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袁刚。

他努力抬起手想召唤身边的李梅,可她跪在地上无动于衷。

“是要喝水吧?”袁菲蹲在床边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

台灯散出的光一半打在她的侧脸,一半打在袁刚布满皱纹的脸上。

背对着床的李梅听见袁菲的声音回过头来,眼睛布满了红血丝,鼻头红亮亮的,一看就是隐忍着哭了一场。

“你也是可怜,临终了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妈说让耀祖把你带走,我觉得也是,你去跟他团聚吧。”

躺在床上浑身僵硬的袁刚瞪着眼睛,嘴巴张得很大,喉结来回抖动,发出沉闷的低吼声。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惶恐?是因为快死了,身边留下的都是对你恨之入骨的人,让你感到害怕吗?”

袁菲又凑近了些:

“如果你儿子还活着多好,为你披麻戴孝,可惜啊,你把他给害死了。

“爸,你送给耀祖的礼物,把他给砸死了。”

袁菲揽过被子,盖在袁刚的身上。

她起身的一瞬间流出了眼泪,鼻头没有酸,心里没有疼,好像流泪这件事就要在这个规定的时间,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袁刚抬起僵硬的手臂,扫过床头柜,将杯子打翻在地,一地破碎的玻璃,如同曾经那般尖锐无情。

沉默一阵后,袁菲又拨通了那个让她感到害怕的号码——120。

袁刚被拉去医院没熬多久,就停止了呼吸。

面对袁刚的离世,袁菲情绪复杂。

袁刚在世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女儿都是给别人养的。”

也常听见他责骂李梅:“贱命胚子儿子都生不出来,你是要绝我的种。”

每当袁刚骂完李梅,袁菲总会拿着捡来的槐叶逗李梅开心,可李梅看见袁菲那张脸,愤恨地瞪着她,夺过她手中的槐叶,踩烂于地。

好像她经历的所有不如意都是袁菲带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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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刚死后,家里就剩下李梅。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经常坐在卧室一人发呆,直勾勾望着窗户外面,偶尔笑两声,偶尔哭两声。

袁菲就站在门外看着,她知道李梅的无助。

晚间,袁菲端着稀饭走进卧室,放在床头柜上就准备往外走。

李梅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像是许久没开口说话,声音被棉花塞住般闷沉:

“最近总是感觉耀祖还在我身边,毛头小孩一个,活蹦乱跳的。”

袁菲停在床边,俯身看着她:“你是出现幻觉了,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不!他不该死的,他应该活着!”

这话像剑一般刺进李梅的神经,她突然坐起身,抬起双手使劲砸向床面。

由于太过使劲儿,李梅双眼通红,她的头轻晃着,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袁菲轻轻掀开盖在李梅下半身的被子,阵阵异味飘散出来。

她盯着李梅肿胀的双腿尤为冷静:“爸爸死了,你应该很轻松吧?”

李梅默不作声,将头撇到一边。

“我想你应该感到轻松,毕竟这么多年,你一直生活在他的打压下。”

“轻松有什么用,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可是我还要活很久,你们却还没向我道歉。”

李梅惊讶地转过头,似笑非笑看着袁菲:“你想要什么道歉?”

袁菲望着她,这一刻她觉得母亲虽在眼前,却十分遥远,像新老思想的对抗,但更像一个女儿渴望得到母亲的理解。

她也没想好需要李梅什么样的道歉,是痛哭流涕抱着自己诉说多年的亏欠,还是端正态度像陌生人一样说句“对不起”。

在袁菲心里,失去的亲情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生下她,却又不爱她这件事成了她永远的心结。

“吃饭吧。”

袁菲说完转身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李梅一人坐在床上。

年底,单位的活儿一下多了起来,等袁菲下班已是晚上十点。

她累得双腿发麻,浑身无力,感觉被人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再也起不来。

从离开办公椅那一刻,她强打起精神准备回家,顾不得跟同事打招呼,因为多说一句话都会让她精疲力竭。

昏昏沉沉走到家门口时,她在包里乱摸一通寻找钥匙,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家里没一点儿动静。

等找到钥匙推门进屋时,一片漆黑,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开关的位置。

灯亮的同时,就看见李梅坐在沙发上,眼神呆滞。

袁菲并未理会她,径直走向床边,脱了外套,拉上了帘子。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过的呼呼声,偶而传来一两声车鸣,李梅沉重的鼻息声夹杂其中。

“这几天我一直想,你要什么道歉,我生你养你,算尽责了。”李梅突然张口,声音缓慢沙哑。

袁菲翻了个身,并不想接她的话,可李梅仿佛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一般,自顾自继续讲着。

“自从生下你,我被公婆嫌弃,被老公责骂,我感受不到爱,没人爱过我。直到有了耀祖,大家都对我笑了,都夸我表扬我,说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再生个男孩,有福气。”

李梅这话带着半分怨气半分得意。

“可是他死了,他把我的福气也带走了,我本该好好享受后半生,却一下子又被打回了原点。”

袁菲坐起身,隔着帘子冷笑两声:“你不是感受不到爱,是我的爱对你来说一文不值。”

“也不是一文不值,我也是当女儿的,我也爱我的母亲,可我能帮她什么呢?

“我既不能帮她脱离苦海,又无法替她忍受羞辱,身边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又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袁菲静默了很久,她抬起头止住眼泪流下。

左手的皮癣隐隐发痛,她咬紧牙关,使劲儿压住右手,忍住不去触碰那块心病。

“所以你能体会我的无助?只是你认为这是我必须要经历的?

“所以在爸爸拼命打我的时候,你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装作看不见?

“就是因为你经历过,我就必须也要经历?”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就说不该生下你,既遭人恨又要渡这趟苦难,与其这样,不如活下来的是耀祖,起码他不用这样受苦。”李梅扯过袖口,沾了沾脸上的泪痕。

袁菲愣住了,她怎么都没想到出生这件自己无法干预的事,也能成为荒唐的借口。

“如果非要让我道歉,我只能想起,耀祖死了我没有说出门是我反锁的,让你爸一直误会你、记恨你。

“我记着那天你爸提前去工友家帮忙了,我是临近中午才出的门,耀祖整天胡跑,又不听你的话,我想着把门反锁了起码安全,可那道门却成了阻碍他活下去的罪魁祸首。”

说到这,李梅已是泣不成声。

她无法克制抖动的肩膀,不停地擦拭湿润的双眼。

“妈。”袁菲轻声叫道。

李梅抬头向床的方向望去,她眯着眼,只能模糊地看到帘子后袁菲的黑影。

“你……”刚说出第一个字,袁菲已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吸了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从小到大,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刻?”

“记不得了,一想起你,就觉得心里都是怨念。”

“其实你只要说一句爱过,也许就能治愈我的一生,就算是骗我也好。”

袁菲紧闭双眼,鼻头抽搐酸痛。

她想到了答案,只是听到从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时,她难以承受,痛恨自己为何还卑微地奢求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自己多年的心结呼出,随即笑了起来:

“从我懂事起,就一直在寻找被爱的感觉。我魔怔了,陷在里面无法自拔,哪怕你们再残忍,我都抱有一丝幻想。”

袁菲定了定,慢悠悠回忆道:

“我记得袁耀祖被砸的那天,他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一句话。”

李梅挪动着笨重的身体,一步步走向帘子后的袁菲,她颤抖的手拨动着布帘,声音发涩发哑:“什么……话?”

袁菲猛地拉开床帘,挑着眉望向她:“妈妈,救救我。”

月光透过窗户投在李梅白森森的脸上,她的瞳孔一张一合,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心脏像被榔头击中,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我的15岁,最美好,最痛苦

年后,袁菲带着父母的骨灰回了老家。

在这个地方她已经没了亲人,重新回到这里时,看着熟悉的街道,想着过往的生活,心情既沉重又轻松。

她包了辆车,上了木华山,李梅活着的时候就把墓地买在了袁耀祖旁边,袁菲也乐意帮她完成最后的心愿。

多年不来,袁耀祖的墓碑前已是一片灰尘,两侧绑着的菊花也在风吹日晒中变得皱皱巴巴,轻轻一捏,便化成粉末随风飘散。

工人将墓地挖开,分别将李梅和袁刚的骨灰放了进去。

待周围人都离去后,袁菲坐在墓碑前的台阶上,抱住双腿将头埋了进去。

她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从此不需要再面对父母的恶意和弟弟挥之不去的阴影。

多日的疲乏让她双眼发沉,哪怕在墓地这样阴森的地方,她都觉得无比踏实。

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想从包里拿件衣服,却发现身边的包不见了。

她强忍着困意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见远处竟走来一个人。

随着那人越来越近,袁菲看清了,是李梅!

她诧异地看着李梅,李梅变得好年轻,仿佛只有十几岁的样子,梳着两根麻花辫,一蹦一跳地向她走来。

“你怎么坐在这啊,不冷吗?”

李梅的声音清脆悦耳,她好奇地看着袁菲,脸上透着稚嫩淳朴。

袁菲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你也很孤独吧,不然怎么会一个人在坟地里待着?”

袁菲无奈地点点头。

“我也很孤独,没人喜欢我。”李梅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槐叶,苦笑道:

“这个东西不准,我试过,最后一片叶子永远都是心里那个想要的答案。”

她举起槐叶放在袁菲面前问道:“你觉得准吗?”

袁菲摇摇头。

“哎,等我以后长大了,才不会像我爸爸妈妈那样狠心,我要特别特别特别爱我的孩子。”说到这,李梅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袁菲像被人拿布条缠住了嘴巴,发不出声,更动弹不得,她眨着眼,泪水顺着眼角一颗颗滑落。

她努力尝试发出声音,却只能听见自己心里唤着妈妈二字,李梅笑嘻嘻拍了拍她,开心地朝远处跑去。

又是一阵风飘过,袁菲慢慢醒了过来。

她脖颈酸痛,脸颊干燥难忍,背后泛起丝丝凉意。

袁菲伸手摸了摸脸,原来是泪水印干在了脸上,牛仔裤上也印出了一团泪渍。

呆坐许久后,她转身走到李梅的墓碑前,双手轻轻扫过墓碑上李梅的照片。

“你是一位独立的女性,却把自己活成了父权社会下的产物,总想着依附丈夫,依靠儿子。“你明知我们经历相同,你明明也体会过那种不被关爱的失落和伤痛,却依旧选择残忍地逼迫我走相同的路。

“这个环我不会让它闭合,你们的爱对我来说也已经不再重要。”

袁菲看向梦中李梅走来的方向,呢喃道:“与其卑微地讨要爱,不如自己学会爱自己。”

这句话是对年轻的李梅说的,但更像是袁菲对自己说的。

墓地再冷,冷不过人心。

这个世界的角落里,藏匿着许多隐形受害者,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背负着不公平的苦痛。如果说身体的伤害使人苦不堪言,那心灵的伤害更是将他们推向绝望无尽的深渊。

而伤害他们的人到死都不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过,甚至蔑视受害者的哭诉与无助。

命运赌于一片槐叶,终究欺骗不了这人世间的薄情。

(《隐形受害者》一颗朴石/著完)

编辑:阿菁


我的15岁,最美好,最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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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了一整个青春的男孩,比旷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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