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最爱的人,提前准备葬礼
睡梦中,许不多感受到身上多了一床被子的重量。
他睡眼惺忪地醒来,是孟恩为自己盖的。
“我怎么睡着了?”许不多略带抱歉地问。
“没事,你的葬礼预告片,就只剩一个片头标题字幕了。写句什么好呢?”她问。
“简单点吧。”
“比如?”
“比如——欢迎来到我的葬礼。”
“对于这份工作,你个人的未来规划是怎样的?”
面对面试官这句常见的提问,孟恩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但随即,她又换上职业微笑,把自己早就编造好的金融职业规划的话术一口气讲了出来。
为了今天的线上面试,她特意化了精致的淡妆。
黑白色调的衣服搭配既正式,又不至于太过死板,正好符合行业的特质。长长的头发被她披在肩后,颇显温婉的气质。
孟恩这两年,已经换了三份工作,全部都和金融业搭边。
毕竟这是她大学的本专业,也是身边所有人口中的香饽饽。
可她并不喜欢这个冷冰冰、精致又虚伪的行业,她更喜欢艺术性的创造,比如摄影,但是……她深知喜欢不能当饭吃。
作为一个25岁的成年人,孟恩和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明知月亮就在头顶,可还是苦涩笑笑,选了脚下的六便士。
于是每一份工作她都不开心、不适应,可她还是不敢离开这个多金又体面的行业。
这一次,她应聘的是金融媒体的运营。
她安慰自己,或许这份工作,至少能和“创作”搭一点点边。
面试还算顺利,她本以为,马上又要收获一个新的offer,直到……孟恩家的房门被突然急促地敲响。
“孟恩!孟恩!开开门!”许不多的声音响起。
面试官也听到了,说到一半的话顿了顿。
“别管他,咱们继续。”孟恩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个许不多,不在医院好好呆着,突然跑来几百公里外的杭城搞什么!
见没人开门,敲门声慢慢停了下来。
孟恩松了口气,继续和面试官聊起工作内容。
谁知几秒钟后,孟恩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许不多打来的视频通话。
孟恩挂掉。几秒钟后,再次响起。
再挂掉,再响起……
面试官和蔼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还有急事?要不,我们下次再面……”
“没事的。一个朋友。”孟恩知道这次面试机会十分宝贵,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电话安静了几分钟。
随后,孟恩身后的窗子被人敲响——果然住在一楼不是什么好事。
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许不多出现在窗前,爬在窗户上张牙舞爪。他手里捧着一捧满天星,那是孟恩最喜欢的花。
不过尴尬的是,他也同时出现在面试官的视野里。
“咳咳……看来孟女士还有急事要处理。我们下次再谈吧。”面试官咳嗽两声,挂掉了面试通话。
“许不多!”
孟恩险些被气死。她去给许不多开了门,把他带进家里。
许不多轻车熟路地换了鞋子,把满天星插进茶几空着的花瓶里。
“在干嘛?怎么不给我开门!”
“我在面试!你把我面试搅黄了!”
“又是金融岗?无不无聊?要我说,你就应该去当个自由职业者,专心搞摄影。”
孟恩翻了个白眼:“专心啃老是吧?你养我,我就去。”
许不多嘻嘻哈哈地在孟恩的沙发上躺下,踢掉拖鞋,抱着抱枕伸了个懒腰。
看着他一身病号服,孟恩皱着眉头问:“许不多,你怎么穿成这样?”
“看不出来吗,从医院刚逃出来的。”
“你疯啦?”
孟恩说着就要拿起手机,给许不多的爸妈打电话。
孟恩家和许不多家是几十年的邻居。他俩从小也是光着屁股长大的发小,本来两人约定大学毕业后,一起在杭城工作。
可大四还没结束,噩耗却先来临了——许不多被查出了肺癌。
从那之后,他就被家人带回老家谷城治疗。
许不多眼疾手快抢下孟恩的手机:“你别忘恩负义!小时候你跟你爸妈吵架,可都是躲到我家的。这次换我躲几天,别跟我爸妈说。”
“那能一样吗……我那是单纯闹脾气,你现在可是重症病人……”
“马上就不是了。”
孟恩愣了一秒:“啊?”
许不多白皙得病态的脸上,嘻嘻哈哈的表情慢慢消散。
他故作轻松地说:“医生说,我就剩大约两个月时间了。”
孟恩一时凝噎。下一秒,她的眼眶红了起来。
自从许不多患癌的那一天起,她就做好了终有一天要和他告别的打算。
但许不多一直坚强地配合治疗,和病魔抗争,撑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久到她一度以为,这个奇迹会一直持续下去。
“医生说,继续加大力度治疗,也许能再延长几个月的时间。但加量的药物,会有明显的副作用,比如会麻痹我的全身神经,让我卧床不起、意识混乱。
“我想了想,最后两个月,我还是想清醒地出来走走。所以我拒绝了继续治疗。”
说到这,许不多笑了笑:“当然啦,我爸妈不愿意我停止治疗,现在他们正满世界找我呢。”
孟恩知道许不多是个犟驴,他决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人能说服他改变。
“你……真考虑好了?”孟恩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滴下来。
她知道许不多不喜欢她哭。
“别劝我,我要是想听劝、想被人可怜的话,就不会来找你了。你懂我的。”
孟恩不知该如何回答。
许不多知道自己无论要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地支持。
“我有件死前一定要做的事情。当我有这个念头后,我第一个就想到你。”
“什么事?”
“我想提前给自己办一场葬礼。”
“为什么呢?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给自己办葬礼的。”
“因为……感觉会很有趣。”许不多笑着说。
一方面,他想感受一下这种奇特的人生体验。
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自己最后的日子包括告别仪式里,身边的人不要每天活在等待死亡倒计时的苦海里。
他希望大家可以忙碌充实起来,最后坦然地接受告别。
而身边的所有人里,他最担心的就是从小爱哭鼻子的孟恩。所以他第一个找到了她。
要说作为一个INFJ,许不多的计划性是真的拉满。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给孟恩讲了自己整体的规划。
葬礼这种事情不比婚礼,一辈子只能有一次(除非诈尸)。为了把这场葬礼办得轰轰烈烈,许不多把接下来两个月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首先是怎样邀请出席葬礼的朋友。
许不多不想要传统的纸质请柬或者口头邀请。
如果靠这种方式邀请,想必他需要向每一个朋友都解释他为什么要办一场提前的葬礼。这太麻烦了。
他打算拍摄一个葬礼预告vlog,记录死前的感想和生活片段,顺便简单解释他这样做的原因。
但是嘛,许不多一个直男,拍张好看的自拍都费劲,别说拍好一个vlog了。
所以这项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孟恩的头上。
“怎么样,这个忙你帮不帮我?”深夜时分,许不多躺在孟恩的床上,打着哈欠说。
“帮可以。但你能不能有点求人帮忙的样子?”孟恩嗔怒地抱着被子,在一旁的地铺躺下。这个许不多,每次来她家都会抢走她的床——就像她以前去他家一样。
“其次是第二件事——葬礼有很多要提前准备的事情和用品。比如宴席、寿衣、棺椁等等。这部分嘛……我想想怎么说服我爸妈,让他们帮我准备。”许不多叹了口气。
孟恩知道,许爸许妈就他一个独生子,想要说服二老陪许不多做这样荒诞的“行为艺术”,并且是以放弃治疗为代价,恐怕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最后就是第三件事——告别仪式的现场。我需要一个主策划来控场,具体到葬礼的每个环节,甚至是葬礼上的歌单。还有,我需要一个主持人,最好是专业一点的。”
说着,许不多翻了个身,凑到床沿笑眯眯盯着孟恩。
“你别看我,我一个铁i人,你让我当众发言,岂不是要我的命吗?”孟恩用被子捂住头。
“逗你的。我心里早就想好人选了,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来。”
“谁啊?”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许不多眨眨眼,卖了个关子。
讲完葬礼的大致规划,两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们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肩并肩躺着聊天了。”孟恩感慨道。
“男女授受不亲嘛。”
“果然还是小时候好啊,不用考虑那么多。”
“哎……谁知道一转眼就这么大了呢。”许不多说着说着,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上一次我们这样聊天——应该是大学开学前一天吧。那时候我们聊到了毕业后想做的事情。我记得你是要开一家摄影工作室,和厉害的同事一起满世界去拍照。现在这个梦想有改变吗?”
“没有啊。不过,梦终究就是个梦啦。”孟恩听了咯咯笑起来。
“是啊,不像我,当时的梦想已经完成一半了。”
“啊?我记得你当时的梦想不是混吃等死吗?”
“是啊。后一半‘等死’不是已经在实现了吗?”
“滚啊。”孟恩抄起枕头丢向床上的许不多。
“你的葬礼预告vlog里,除了临别感想,还想拍点什么生活片段?”
“我想想……我想去游乐场玩高空项目。”
“别闹……你知道我恐高……”孟恩弱弱地说。
“我还恐死呢!我都快噶了,你还不陪我玩?够不够朋友!”许不多故意无理取闹起来。
最怕猛男撒娇。
几个回合下来,最终孟恩只能举手投降,答应了他。
孟恩:“不过……你付钱买票!”
许不多:“啊?”
孟恩:“啊什么啊,我钱留着有用!反正你都快噶了。”
“你!”
许不多抄起柔软的枕头,跳下床和孟恩打成一团。
接下来的几天,许不多像是逛游乐园成瘾,硬是拉着孟恩把杭城几家大游乐园玩了个遍。
所有高空项目——过山车、跳楼机、蹦极……一个都没落下。
玩到第三场,许不多又要上高空透明缆车。
孟恩腿都软了,当即抱住路边的路灯,死活都不肯去。
许不多连哄带骗劝了半天都没办法,最后只好让孟恩在入口处等自己。他独自跟随人流进入缆车。
缆车是两人一厢。没有人同行,许不多只好等工作人员随机抓一个同样独自一人来的“幸运搭子”和他一起组队。
可惜大部分游客都是结伴而来,一直等不到落单的人。
许不多只好像个傻子一样杵在一旁,看着成双成对的游客登上缆车。
这时,一个叼着棒棒糖,穿着卡通卫衣、牛仔短裤和小熊袜子的女学生走到了工作人员面前。
“我一个人来的。可以先上吗?”她说。
“刚好,两位愿意搭个伴吗?”工作人员问。
“好啊。”女学生看了许不多一眼,露出自来熟的笑容。
她伸出手:“叫我泡泡就好。你呢?”
“许不多。”
“许不多?到底是许多还是不多?”自称“泡泡”的女学生微皱眉头,开了个玩笑。
“呃……”
“算了,不重要,走,上车!”
女孩拍拍他的背,两人先后钻进透明车厢,缆车缓缓上行。
此刻正值日落时分,远处氤氲着橘红色晚霞的天空中挂着一个温泉蛋般的太阳。
在这座以高楼大厦著称的现代化都市里,恐怕只有此时此刻的高空缆车,能够看到这样美丽的夕阳了。
泡泡:“哇,好好看啊!哎我跟你说,我们学校有个教学楼,以前在楼顶也能看到这样的夕阳的。但前两天有人跳楼,那栋楼的天台就封了……好可惜的……”
“呃……这样啊。”许不多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回应道。他本来只想安静看看风景的,没想到同车这个家伙还是个话痨。
他把头扭向一边,看向窗外。
整个缆车车厢不仅侧面是透明的,就连脚下也是透明玻璃。
许不多尽管没有恐高症,但坐在这里俯瞰整个游乐场,还是不禁有点害怕,手心捏满了汗。
反倒是泡泡像个“战神”,往玻璃地板上一躺,丝毫不在意陌生人的存在,开始对着手机自拍视频。
“哇,从这个角度俯瞰过山车,看上去更刺激了。”泡泡对着手机说。意识到许不多在看她,她向许不多投来笑容。
许不多点点头,抓好了扶手。
“多不多先生,要不要一起合个影?”
“我叫许不多。”
“来嘛。给你让个位子。”说着泡泡往旁边靠了靠,给许不多留出一个可供躺下的空间。
I人果然不懂拒绝。
许不多忍住害怕,在透明玻璃上躺下,但礼貌地和泡泡保持一点点“安全距离”。
泡泡倒没有在意,朝他肩膀歪了歪头,冲正在录像的手机说:“哈喽多不多先生,我们正一起躺在世界的怀抱里,此时此刻,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女孩左手握拳当作话筒,伸向许不多的嘴边。
不知是被落日美景触动,还是被女孩溢出来的快乐和自由所感染,许不多突然有些感伤。
他想了想,轻声说:“突然好想,继续活下去。”
泡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秒,她扭头看向这个才认识不到十分钟的陌生人。
他脸上凝着无比认真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在开玩笑。
在透明缆车里的二十分钟旅程,许不多给这个好奇心爆棚的女孩讲了自己的病情,和即将为自己举办葬礼的念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他,会这么有倾诉欲。
也许是觉得不管多么荒诞或者沉重的生死,在眼前这个家伙面前,似乎都能被大大咧咧地消解掉。
泡泡听得似懂非懂。
她也介绍了自己——她是个正在杭城读研的00后。
远道而来的她,因为在杭城没有很好的朋友,所以经常一个人来游乐场玩,孤独但自在。
“这么说你马上就要死了。”泡泡问道。
“喂,不要因为我快死了,就可怜我。”看到泡泡正对着窗外沉思,许不多笑着说。
“有什么好可怜的。我也有概率明天就会死,比如下楼踩空摔了脑袋,或者出门被车撞……”
“呸呸呸……你在说些什么!”许不多哭笑不得地打断她。
泡泡倒是一脸认真:“我说真的啊。所以嘛……”
她又恢复了充满活力的笑容,从身后的双肩包里变魔法般掏出两罐啤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许不多真的有被这样朝气的笑容鼓舞到。
他接过一瓶酒,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个绝症患者,对着夕阳和泡泡干了个杯。
咔嚓——泡泡将两人的举杯画面拍了下来。
许不多笑着想,或许这张照片,又是一则他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证明。
啤酒喝空后,缆车的旅程也结束了,但两人没有就此告别。
因为刚好到了饭点,泡泡和许不多、孟恩一拍即合,跑到附近的餐吧一起吃东西。
泡泡又点了几罐气泡酒,把“今朝有酒”的生活理念发扬到了极致。
酒频频下肚,坐在两人对面的泡泡脸有点微微泛红。
她摇了摇手里的空罐,自来熟地说:“老许,下一步,你打算去干嘛?”
许不多想了想:“回家剪葬礼预告片吧。然后……做一下葬礼的策划。”
“策划?加我一个!”
“哈哈哈,别闹啦。”
“我说真的,我学会展专业,简直专业对口呢!”
许不多也是没想到,在00后眼中,葬礼能被归类到“展会”这一类。
“考考你,如果是你来给自己办葬礼,你有什么好玩的点子?”孟恩像个老师一样,微笑着看着泡泡。
泡泡歪着头想了想。
“要不……搞个蹦迪环节?活人有livehouse,死人有diehouse,不过分吧?”泡泡一本正经地说。
“顺便还能换个噱头收礼金,早鸟票299,正价票399,购买555元VIP票还可以获得死者亲笔To签祝福。怎么样?”
许不多和孟恩一愣,短暂对视后异口同声:“卧槽?还能这么玩?”
真别说,00后在创造力这一块儿拿捏得死死的。
既然给自己办葬礼已经是一个很“荒诞”的事情了,那不如就荒诞到底——许不多以“每天包两顿饭”的承诺,重金邀请泡泡成为了自己葬礼的主策划,负责一切告别仪式用品的准备,还有现场流程的设计。
泡泡倒也乐得在这个缺少朋友的城市里,和两个i人每天赖在一起,用他们给自己充电。
于是孟恩小小的出租屋,成为了三人的“办公室”。
而和两人日渐熟络的泡泡,也开始露出e人张牙舞爪的属性,每天拉着许不多和孟恩citywalk,探索城市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好在这样也给孟恩正在制作的预告vlog带来了用不完的素材。
这些天里,许不多的妈妈也给孟恩打过电话,但孟恩帮着许不多瞒了下来。
而许不多呢,尽管每天看上去很有活力,但他日益憔悴的脸色、日趋疲惫的身体,还是预兆着生命在一丝丝从他的肉体中抽离。
许不多在卫生间偷偷咳血的次数开始增多。
尽管孟恩没有戳破,但还是偷偷给他准备了一些药,塞进他衣服的口袋里。
许不多默契又听话地吃掉。
有时剪片子剪累了,孟恩也会揉揉眼睛抬起头。
客厅昏黄的灯光下,泡泡咬着薯片和许不多讲笑话,两个人时不时大笑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孟恩想要时间就定格在此刻。这样就可以把许不多永远留在身边。
转眼一个月已经过去。
充满j人属性的许不多,终于想起来要组织一场三人会议,正式确认一下葬礼事项的准备进度。
孟恩那边的预告片非常顺利,主要的问题出在泡泡这边。
“首先是棺椁,这个应该不难准备吧?”许不多问。
“这个我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去到店自提就好。”泡泡自信满满地说。
“你从哪家店订的啊?”
“闲鱼上订的。”
孟恩惊得差点被把刚喝进口的咖啡喷出来:“等等,你买的二手的?”
“什么二手的!卖家闲置的全新棺材,自己出车祸没死成,棺材一直在店里放着呢!”
许不多听完脑瓜子都嗡嗡响。
泡泡看两人难以置信的表情,连忙打开手机闲鱼,把对话框举到两人面前。
果然如她所说,98成新的棺材,同城面交,她连订单都下完了。
对话框里,卖家一行消息引人注目:
【小妹妹你人真好啊,我这玩意儿挂闲鱼的时候,都没敢想过真有人买啊[大哭][赞]……】
看到许不多脸都绿了,孟恩没忍住笑出了声:“那……寿衣呢?这个你没买二手的吧?”
“那没有。我淘宝买的,39块9还包邮。哦对了,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能自己选颜色,随机发。”
许不多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我靠,泡泡老师,你就这么搞策划的啊?”
泡泡一脸天真:“有什么问题吗?不是你说的一切从简吗?咋的,这款式你不喜欢啊?”
孟恩快被笑死,她大笑着趴到许不多肩膀上:“一想到你有可能穿一身粉色的寿衣躺在棺材里,还是挺替你难为情的。”
“灵车呢……你不能给我搞辆五菱宏光吧?”许不多深吸一口气,暗自心想这次放低预期,不管多离谱,他应该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车我有啊,绿源液冷电动车。反正你活着去葬礼现场,坐啥不是坐?”
许不多两眼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怎么了嘛……你要是想在路上有点仪式感,要不装死趴我背上?”
孟恩笑到肚子痛,抱腹满地打滚:“泡泡老师,你真是刷新了我对00后的印象。你简直是个策展天才!”
经过这次会议,许不多为自己办葬礼的心态,从认真直接变成了摆烂。
罢了罢了,一想到自己有概率穿着粉色寿衣躺在二手棺材里接受众人注目,也挺艺术的。
这不请二手玫瑰过来唱两首,都配不上这个场面。
况且……他好久没看到孟恩笑得这么开心了。
所以嘛……随她闹吧。本来不就图个开心嘛。
又过了几天,孟恩把葬礼的预告片剪好了。
预告片一好,另一件事也就要开始提上日程了——邀请出席葬礼的朋友。
除了孟恩和泡泡,许不多想到的第一个好朋友,就是自己大学时的舍友东子。
他打开东子的微信对话框,把预告片发了过去。
正想趁视频转圈圈的时间打两句文字,东子的电话却突然拨了过来。
许不多接起:“嚯,我正有事要跟你讲呢。”
电话那边的东子哈哈大笑:“哥们,这次估计得我先讲,我的事更重要一些。”
“那可不一定啊,比一比?”
“比就比,我先说——我啊,要结婚了。”
话音刚落,葬礼预告片“不合时宜”地发送成功。
许不多愣了一秒,连忙点了撤回键。
“老许,你身体允许的话,可一定要来啊,我给你报销机酒。婚礼请柬随后就到。”
许不多无声地笑了笑:“好。我一定来。”
“行嘞。对了,你刚有什么事要找我?总不能你也要结婚了吧?和谁,孟恩吗?”
“别闹……我啊,见面跟你说吧。”
几天后,许不多踏上了前往椰城的旅途。
孟恩和泡泡因为担心他的身体,也一同前往。
许不多打趣道,能有一个gap期的老朋友,加上一个随叫随到的新“跟屁虫”同行,让他本来安安静静的旅途变吵了不少。
椰城对于许不多来说,充满了大学时代的回忆。
抵达的第一个晚上,东子邀请他参加了自己精心准备的“最后的单身夜Party”。
几个最熟悉的大学同学聚在一起,把母校门口的小店重新吃了一遍,一起去网吧打游戏,一起去游戏厅打电玩,一起去海边坐快艇兜风。
一整天下来,所有学生时代的共同回忆,几乎被他们玩了个遍。
玩到凌晨,东子靠着借来的学生卡,把剩下几个没走的朋友带进了母校。
他借来了一个足球,几个人在月色下瞎踢了起来,踢累了就躺在草坪上喝酒聊天。
东子也认识孟恩。
大学的时候,孟恩经常来看许不多,因此也和许不多的舍友们吃过几次饭,打过不少交道。
酒至三巡,泡泡缠着许不多教她带球过人,两人嬉笑着在绿茵场上跑闹。
东子新开了一瓶酒,在孟恩旁边坐下。
“老许还剩多久?”
孟恩愣了一下,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许不多的身体状态,果然还是瞒不过身边亲近的人。
“可能……一个月吧。”
“果然啊。以前每次给他打视频,他还总是强装着开心。这次他竟然真得疯玩起来。我就在想,要么他要痊愈了,要么啊,就是彻底不挣扎了……”
孟恩点点头,没有说话。
“不过他现在的开心,一定不是装的。我看得出来。”东子补充道。
不远处,泡泡正拉着许不多的胳膊,两个人争抢脚下的足球,时不时传来大声的欢笑怒骂。
“有泡泡这个开心果在,他比以前开心多了。你看,这俩人多配。”
孟恩略带嫉妒地说,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
“怎么,吃醋了?”
“嗯?”
“别装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喜欢老许,不然以前怎么会每个月千里迢迢跑过来找他玩。我也有从小认识的朋友,可从来不会这样。”
“什么嘛?”孟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为啥没有早点表白?”
“以前总觉得来日方长,还有很多机会,等确认他也有相同心意的时候,再在一起也不迟。后来他生病后……我每天都想着鼓励他怎么活下去,再也没想过这事。直到现在……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东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真傻,老许当然也喜欢你啊。当年他的梦话里都是你,都快腻死我们了。估计他生病后,也是不愿拖累你,所以再也没想过这茬吧。”
孟恩听完释然地笑了笑。
错过就是错过了。
东子抬头对着天空感慨道:“你俩啊,明明互相喜欢,就非要忍着当朋友。你看,生命很脆弱的,一忍一辈子就快过去了。”
孟恩鼻子一酸。
她没法继续再想下去,连忙扯开话题。
“先不提这个了。对了,听说你要结婚,许不多还特地准备了个礼物给你。”孟恩故意大声说着,不远处打闹的许不多和泡泡心领神会地走过来。
许不多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着婚礼卡纸的大盒子,抛到东子面前。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东子拆开盒子,里面是一双纪念款科比代言的限定球鞋。
或许很多男生的青春里都有一双昂贵到买不起的球鞋。
他们会为了它不吃早饭,为了它去打零工,为了它把省吃俭用做到极致。
可当终于攒够钱能够拥有它的时候,因为限量的原因,它已经不再发售了。
想要从个人收藏卖家手里再买它,又因为纪念意义和特殊价值,它的价格已然又翻了几番,是学生时代的男生可望不可及的梦。
这双鞋对于东子而言,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他喜欢科比,为了这双科比系列最帅的鞋,攒了足足两年的零花钱,可它却停售了。
它又为了从个人卖家手中买下它而去冲奖学金,可等奖学金拿到手,科比离开了这个世界,这双鞋的价格又翻了无数番。
许不多笑着看向眼眶发红的东子:“你啊,以前就喜欢球鞋和美女。现在美女新娘你已经有了,我能送你的,就剩这个了。”
一向大大咧咧的东子,二话没说,起身给了许不多一个用力的拥抱。
第二天就是东子的婚礼。
看惯了东子穿运动系的衣服,许不多从没想过这个家伙穿西服可以这么帅。
新娘子也非常漂亮,众人的感叹和欢呼声盖过了婚礼现场的音乐。
许不多感觉自己也被幸福感所包围,或许这就是婚礼仪式的意义所在。
他希望自己的葬礼,也能有这样治愈他人的魔力。
婚宴上,大学时期的同学被安排在了同一桌(除了孟恩和泡泡是来蹭饭的)。
泡泡自来熟的社交悍匪属性大爆炸,拉着许不多的同学行酒令、玩猜拳,大家笑成一片。
孟恩呢,就安安静静地在许不多旁边坐着,陪他一起笑,时不时偷瞄一眼许不多的脸。
她发现他也时不时在偷瞄同桌的另一个人——那个男生穿着一身得体的西服,头发看得出来也专门打理过造型,整个人举手投足很有气质,说话温和又沉稳。
孟恩从同桌其他人的口中得知他叫陈修。
正准备找个机会问问两人的关系,泡泡却神神秘秘地把她叫走了。
另一边,宴席吃到一半,许不多感觉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肺部袭来,他的精神涣散了一秒,随后强忍着剧痛,借口上厕所离席,冲进洗手间。
水池面前,许不多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咳血,整个人一阵眩晕,仿佛要把整个肺咳出来。
而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镜子里映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陈修。
他刚从隔间中出来。
陈修看到满池的鲜血,显然也愣了愣。
但他随即重新换上冷漠的表情,打算转身离开。
“哈哈,就连这样,也不肯再和我说一句话了吗?”许不多无力地说道,随即腿一软,慢慢靠着水池坐了下来。
陈修止步,回过头看向他:“我收到你的葬礼邀请了。老实说,那个片子剪得不错。”
许不多笑了笑。
能从陈修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已经是他极高的评价了。
“你会来吗?”他追问。
陈修低头看向自己的皮鞋鞋尖,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还欠你一个对不起。这次来,除了见证东子的幸福,也是想趁这个机会和你当面道歉。”
听到这句迟到的道歉,陈修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下来。
两人的恩怨,要追溯到大学伊始。
许不多和陈修是同专业的两位著名“卷王”,不光在每学年的绩点上常年垄断前二、交替占据榜首,在学校各种文体活动中,他俩也是次次占据前排,你争我抢。
久而久之,两人本来就有很多不对付的地方。
直到在大三时,两人报名了同一场全国大型英语演讲比赛。
由于当时院里只有一个公派留学名额,两人的学业成绩又几乎差不多,所以谁能拿到更好的大型学科竞赛成绩,几乎决定了这个名额的归属。
陈修非常重视这个难得的机会,他为此每天学习七八个小时外语,熬几个通宵在教学楼的楼道里练习演讲技巧。
相比出身小康家庭的许不多,从小在小山村长大的陈修家境贫穷,这种公费留学的机会,对他而言是改变一生的机会,他必须要牢牢抓住。
如果没法获得这个名额,他大概率也没有钱继续支付读研深造的学费,只能离开学校去找工作、谋生计。
可最后,那个机会还是被报名了若干专业培训班,最终竞赛成绩更优秀的许不多抢到了。
更令陈修生气的是,许不多在出国四个月后就查出了肺癌,随后被迫回国修养。
而那个名额已然入学生效,并没能因此顺延给陈修。
陈修因此错过了最宝贵的机会,毕业后变成普普通通的社畜,又经历了一系列跌打滚爬,走了一条更加艰难的生活之路。
在许不多的人生轨迹里,他也许只是浪费了一个“不错的机会”。
但对于陈修而言,许不多抢走了一种对他而言,可能更好的人生可能。
“我不知道当时的比赛,对你而言那么重要。”许不多无力地说。
当时的他集中于和陈修棋逢对手的竞争,的确从未去了解过陈修的家境和难处。
陈修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算了。也许出国留学也会有新的困境。我也只是站在一个围城里,羡慕另一座围城而已。”
“这么说,你原谅我了吗?”
陈修难得地笑笑:
“我从来都没有资格谈原谅。我只是一直嫉妒自己哪里都比不过你罢了。”
“陈修,其实你一直都比我优秀。在我爸妈的嘴里,你才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温和儒雅的性格、文质彬彬的气质,我啊,估计这辈子是来不及学会了。”
陈修的表情柔和下来,最终释怀地笑了。
他需要的从来不是一句道歉,而是这个老对手一句发自内心的认可。
可能因为说话太多的缘故,许不多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伴随着干呕。
“注意身体啊。怎么,在好好活着这件事上,你不想赢我一次吗?”陈修说着,朝许不多伸出手。
许不多握住那只手,重新站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许不多说。
“什么事?”
“我的葬礼,缺少一个主持人。一个不仅在演讲和控场方面专业,而且对我获得的大大小小荣誉都了如指掌的主持人。”许不多笑着说。
“那恐怕,没有人能比我更加胜任了。”陈修回敬自嘲的微笑。
“老许,你在里面吗?”厕所外,突然传来泡泡的声音。
“怎么了?”许不多整理了一下衣领,擦掉嘴角的血,冲洗干净洗手池后,走了出去。
“东子哥给你准备了一个特殊的礼物。”
泡泡拉起许不多的手臂,穿过人流回到婚礼T台现场。
嘈杂的人们仍在用餐。而这时,温柔的钢琴音乐突然暂停。
“咳咳,大家好,手里的饭菜先放放啊。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我还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礼物,送给我最好的兄弟许不多。”
嘈杂声慢慢静止,大家的目光望向舞台中央的东子。
相识的朋友们,也好奇地望向许不多。
泡泡笑嘻嘻地凑到许不多耳边,说:“我特意为你选的BGM哦,不用谢我。”
随后她用力一推,把许不多推上舞台。
音乐声响起,是许不多整个学生时代最喜欢的歌手,来自周杰伦的《你是如此相信》。
伴随着歌声,本来属于新娘出场的那扇门又一次被人拉开。
而这一次走出的不是东子的新娘,而是刚刚中途离席的孟恩。
许不多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孟恩。
我是如此相信
在背后支撑的是你
一直与我并肩而行
仰望等太阳升起
听见鸟群回来的声音
为我守候的人是你
给了我坚定的信心
双手弹奏出黎明
原来爱如此的动听
……
自生病后就从未流过一滴眼泪的许不多,在这一刻终于哭了出来。
不知究竟是因为激动还是肺部的疼痛,他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
许不多倒地前最后的视线里,是那个从小陪他一起玩过家家的女孩——不同的是,此刻的她为他穿上了一袭洁白的婚纱,正噙满泪水向他走来。
许不多又一次醒来时,眼前是已经久违了的医院。
熟悉的病房装饰、熟悉的窗前花草、熟悉的消毒水气味——这一切都提醒他,他又回到了老家医院的病房里。
他身边围坐着很多人,是孟恩、泡泡、陈修、东子还有爸妈。
见他醒来,大家都手忙脚乱起来。
孟恩跑去叫医生,泡泡端来温水。
陈修和东子一人一边扶着许不多坐起身,在他后背处垫了个枕头。
“爸,妈。”许不多望向沉默的爸妈。
爸妈忍不住还是责备了他一番。
可说着说着,两人都不再开口,只是转过身抹着眼泪叹气。
“对了,我还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终于还是到了要说服爸妈为自己提前办一场葬礼的时刻。
孟恩此时带着护士回来了。
她说:“你啊,就好好休息,不要说太多话。葬礼的事情,陈修已经说服叔叔阿姨了。”
许不多惊愕地望向陈修。陈修眨眨眼。
东子笑着说道:“陈修这么稳重优秀的人替你说,不比你吊儿郎当跟叔叔阿姨说靠谱多了?要我是你爸,我也信他不信你。”
“倒也是啊……诶你小子趁机占我便宜?”许不多笑着骂道,对陈修投以感谢的目光。
“后面所有事情,就交给我们。你好好休息。”孟恩说。
泡泡:“就是,听孟恩姐姐的,你好好休息。告别仪式现场的细节,就放心交给我。”
本来许不多还挺放心的,可听完这句,他差点垂死病中惊坐起。
“泡泡老师,交给你的部分,我实在是不太敢放心啊……”
“许!不!多!”泡泡捏紧拳头大叫。
本来气氛有些沉重的病房,又一次被欢笑填满。
接下来的日子里,许不多的身体以他自己都无法估量的速度快速衰弱了下去。
刚开始他还可以下床活动活动筋骨,可几天后,他甚至连翻身的力气都不再有。
他偷偷问过和自己关系还不错的护士,护士说,他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
几乎可以确定,他已经不太有机会亲自参加自己的葬礼了。
他不知道大家是否知晓这个事情。
但孟恩、泡泡他们出现在病房的时间越来越少,开始更加忙碌地操持起葬礼的事情。
每隔几天,大家还是会抽时间一起聚在病房,跟他讲起葬礼的筹备进度。
“放心,所有的邀请已经发出去了,答复也都确认过了。还别说,你人缘不错,好多人都买了VIP票。”泡泡笑眯眯地说,顺便抱了一沓信纸放在许不多面前。
“这是啥?”
“反正你天天在这闲着没事做,要不先把VIP的To签写了吧。给,这是名单。”
许不多倒吸一口冷气。
“还愣着干嘛!礼金我可都帮你收回来了。你要是不写,小心被人起诉你欺骗消费者!”
看到许不多被泡泡气到没脾气,孟恩又笑起来。
泡泡这个家伙,为了让葬礼热闹一点,甚至在谷城办了一场街头快闪路演,所有对这场葬礼感兴趣的陌生人都可以买低价票来参观。
泡泡说,我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有很多人可能至今都没有参加过葬礼,借此彩排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尤其像这种特殊的葬礼,或许还可以让大家多一点对死亡的坦然。
还别说,在社交悍匪动人的路演号召下,报名的人还真不少。
至于陈修和东子这两个家伙,竟然也申请了工作休假,继续呆在谷城陪许不多。
无聊的时候,他们会拉着许不多一起玩以前很爱玩的手机游戏——尽管他往往打不了一两局,精神就会变得很差,需要睡觉休息。
有一天打累了,许不多把手机丢到一旁。
“兄弟们,我还有件事情需要你们帮忙,但要保密。”
东子:“少废话,快说。”
“我需要你们去一趟杭城。”许不多从枕头下掏出那张存着预售礼金和自己全部存款的银行卡,对着两人晃了两晃。
几天过后,孟恩和许不多的父母为告别仪式订好了场地,确定了时间。
泡泡特意为许不多租了一辆很宽敞的车,租了一辆轮椅。
这样哪怕他身体无力长时间站立,到时候也可以由东子当司机,专程送他去现场。
可葬礼前的第三天,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孟恩从病床边醒来时,发现许不多已经悄悄停止了呼吸。
他手边还放着没写完的信纸。
想必是昨晚趁陪床的孟恩睡着后,许不多又偷偷打开陪护灯,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了几张。
或许他自己也知道,“明天”可能不会如约到来了。
孟恩在原地呆怔了一会儿。
少顷,看着已然去另一个世界沉睡的许不多,她低下头,在他已经失去温度的唇间留下了一个温热的吻。
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接吻,也是最后一次。
孟恩按响了呼叫铃,然后沉默地起身向病房外走去。
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尽管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但此刻她的大脑仍然是混乱的。
她只知道,她不能在许不多面前掉眼泪。他最看不得她哭。
于是孟恩想走远一点。她穿过吵闹的走廊,侧身让过焦急奔来的护士,离开医院的大门,朝着外面温暖的阳光走去。
这个世界没有因为许不多的离开,发生任何改变。
车流仍旧拥挤,街道仍旧吵闹,脏兮兮的垃圾桶边仍然有流浪的小猫在觅食。
所以她的生活,也不会发生什么改变,对不对——孟恩这样安慰着自己。
于是她一路都没有哭。
直到绕过一个转角,她抬头看到面前是拎着三人份早餐的泡泡。
她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正如往常一样,一蹦一跳地朝医院走来。
那一刻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伤痛,面朝街道嚎啕大哭。
许不多终究还是没能亲自出席自己的葬礼。
他没能看到,自己的葬礼是在谷城一座山的山腰公园举办的。
那天人们在前往葬礼的路上,都看到了远处正在天空翻涌的夕阳和火烧云。
不管要绕过多少盘山公路的弯道,它们都始终高悬在那里,不曾离去。
别提多美了。
葬礼当天来了很多人,孟恩和泡泡主导流程,陈修主持,东子和许爸许妈操持后台。
孟恩为许不多选了一套很动人的歌单当作BGM,来自他俩共同喜欢的歌手陈婧霏。
其中有一首歌叫做《逝去的海》,是这样唱的:
逝去的海
在日暮中向我袭来
好似一整晚的等待
……
晚霞对着游鱼说道
经过你的亲吻
我不再害怕离去
……
孟恩和泡泡尽可能让葬礼仪式不那么沉重——她们知道许不多如果还在,一定不希望看到大家围着他掉眼泪。
于是泡泡真的为他买了一套潮流到简直是超前的粉色寿衣,不过是找设计师专门订制的。
在许不多的棺椁上,孟恩邀请大家在上面用颜料画下了代表祝福或怀念的涂鸦,或者写一两句想说给他的话。
很快棺椁上涂满了花花绿绿的色彩。
例如孟恩画了两个背靠背睡觉的小孩子,泡泡画了缆车,东子画了篮球,陈修画了舞台和聚光灯。
这些都是大家和许不多各自独有的回忆。
当然,写下的最多的话,还是一句句的“再见”。
场所中央的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许不多这两个月以来和大家吵闹玩耍的影像。
这是孟恩在这些日子里一点一点偷拍下来的,也许在往后的无数日子里,她还会靠在自家沙发里,循环播放无数次。
“欢迎大家来到我的葬礼。”
陈修的声音将大家的目光吸引过来:“抱歉,因为许不多没能如期到场,请允许我以他本人的口吻,替他讲完这段写给自己的悼词——”
欢迎大家来到我的葬礼。
两个月前第一次有“为自己提前办一场葬礼”这个荒唐念头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确定,它是否会真正实现。
很幸运,今天它梦想成真了。
有一首脍炙人口的古诗写得很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经历过这样虽然短暂,但充满drama色彩的一生,我也就没有太多感到惋惜和遗憾的事情了。
对我而言,这一生,已然是让我能“意满离”的巫山。
我梦想中自己的葬礼啊,比现在还要荒唐。
我希望这里可以摆满七龙珠和海贼王的漫画和手办,每个人都穿上万圣节才会穿的奇装异服,在恐怖气氛的BGM里大声唱歌跳舞。
我还想来亲自讲一场尽量好笑的脱口秀来热场,但想了想,我的演讲技巧,恐怕还是比不过陈修。
我可不想为了他后面的主持“抛砖引玉”,那会显得我很菜。
……
讲到这里,经过多年演讲历练的陈修,竟然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了微微的哽咽。
……
我啊,虽然是个i人,但比谁都珍惜身边的家人和朋友。
所以能看到这么多人出席我的葬礼,我开心、感动极了。
我这辈子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陪你们更久一点,没能把所有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在你们身旁一一实现。
但是答应我,不要在我墓前哭泣。
因为……借用美国诗人玛丽的诗——“我不在那里,我并没有睡去。”
我活在自由奔波的火烧云,活在氤氲幻觉的酒精里,活在随口哼起的歌声里。
虽然没有科学证明,但我相信,人的死亡,只不过是换种新的方式活着,比如变成了量子态的存在。
所以啊,我没有消失,只是没法被你们看到了。
我仍然存在着,而且存在于每一个角落。
所以如果想我了,请不要哭,不要去冷冰冰的墓碑前说话。
请抬头看看天上的云,或者和好朋友去喝杯酒,再或者,哼一首喜欢的歌吧。
这样,我就会收到你的想念。
如果天上有飞鸟鸣叫、酒精有暖到你的胃、某首歌让你有一瞬间的开心——那就说明,我在对你报以同样的想念。
那是我从另一个世界发出的回音。
好啦,就这样吧,不许哭——尤其是你,孟恩。
再见啦,大家。
告别仪式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
第二天,陈修开车送孟恩和泡泡回杭城。
几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傍晚时分,车驶入了杭城。
可陈修没有按照前往孟恩家的导航,而是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孟恩问他要去哪里。
“秘密。”副驾的东子抢先回答。
半小时后,车子在一个创业园区前停下。
陈修带着大家走进一间独户的玻璃房。
灯光亮起,房间里摆满了各种拍摄器材和很多款价格不菲的相机。
两侧的墙上,挂满了无数的照片。
陈修和东子默默站在门口,看着孟恩和泡泡分别走向那两面墙。
右侧的墙面上挂满了这两个月来泡泡和大家的合照,此外还有很多陌生帅哥的照片,每张照片下面都贴着一张小小的字条,是帅哥们对应的电话号码。
一张粉色的便利贴贴在照片中央,是许不多的字迹。
【泡泡,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杭城会是一个充满好朋友的地方。你啊,再也不用自己一个人去游乐场了。】
泡泡咬疼了嘴唇,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砸到了自己的脚尖。
左侧的墙面上挂满了孟恩单反相机储存卡里的照片,有很多是许不多的人像照,也有很多是孟恩自己。
不知是什么时候,许不多趁她不在家,偷偷拷贝了她的相册,把那些被她珍藏着的照片都洗了出来。
许不多一直都记得孟恩开家摄影工作室的梦想,如今替她完成了心愿。
墙上同样贴着一张便利贴。
【孟恩呐,我替你攒够了六便士,以后就勇敢点,抬头去追属于你的月亮吧。】
孟恩眼前的整座房子都被泪水打湿。
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于是从墙上随手摘下了一张两人的合照。
擦干眼泪后,她定睛看向照片。
那是八岁的许不多和八岁的孟恩在沙滩上玩过家家的场景。
他们一个扮爸爸,一个扮妈妈。
在他们面前堆着一个用沙子做成的小房子。
那是他们一起生活的家。
(《欢迎来到我的葬礼》不叫小烫/著完)
主播:尘子/绿洲
编辑:阿菁
我爱了一整个青春的男孩,比旷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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